根據《中國心血管健康與疾病報告2023》的數據,我國心血管病患病率處于持續上升階段。推算心血管病現患人數約3.3億。城鄉居民疾病死亡構成比中,心血管病占首位。心血管疾病種類繁多、涉及面廣,患者不論年齡和性別。這些病變牽涉到醫學和其他科技領域的很多知識。
在上海譯文出版社最新出版的科普小說《心·眼》一書中,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主任醫師程蕾蕾教授用融合在故事里的169個醫學知識點,講述了常見心臟病知識及最新醫學科技進展。這些知識無縫嵌入故事情節,有些是對事態轉折的闡述,有些是意想不到的推手,有些是看到結局之后的解釋。
6月15日,在《心·眼》的新書發布會上,程蕾蕾同演員喻恩泰、主持人葉沙就醫學科普如何有效等問題進行了討論。下文摘選自講座文字整理稿。
講座現場
葉沙:大家好,我是葉沙。旁邊這位是程蕾蕾教授,第三位是喻恩泰。外頭狂風大雨,今天能夠來參加這場新書發布會的都是親人,最親的親人應該是咱們喻老師,他風塵仆仆,拿著行李來的,待會兒還得帶著行李走。先問問喻老師,是什么力量讓您趕來參加這場活動?
喻老師:這是緣分。很早以前程教授就預約了這個時間。我很喜歡上海,對上圖也有深深的感情,最最主要的是程蕾蕾教授的書吸引了我,我也想看看大家對這本書的反應,就來跟大家交流交流。
葉沙:接下來要更詳細地介紹一下程蕾蕾教授。程教授來自中山醫院,她有一個重要的身份是心內科心臟腫瘤亞科的主任。她有一連串的抬頭,她的很多身份都讓我覺得合理,因為一旦干了這個工作,如果做得好很自然地會引申出很多的職務,但是她的所有頭銜當中讓我很難想象的是——作協成員。她現在已經出了五本書。我跟程教授是第一次打交道,加了她微信她不理我,編輯就來跟我解釋,程教授晚間比較活躍,她白天很忙,我就立刻理解了。當晚11點的時候,她來跟我打招呼,說:“您好,您好。”我也是夜貓子,我趕緊回復:“您好您好,我在我在。”忙了一天11點才能坐下。那么問題來了,您怎么有時間寫書呢?
程蕾蕾:因為我喜歡寫作。對我來說,這是娛樂,是放松。如果一天實在太累了,我就得寫個小散文解解乏。寫作對我來說是個愛好,就像我老公老劉開完刀以后覺得特別累,會聽聽音樂;對我來說,碼字就是一種放松的娛樂方式。
葉沙:有個問題我想先問問喻老師,您在閱讀《心·眼》過程當中會有障礙嗎?因為它充滿了藥名,充滿了疾病的名稱,幾乎出場的人都有病。
喻老師:實際上我認識程蕾蕾老師已經蠻長時間,我很早就聽說過她在寫書。作為一個藝術從業者,我一直在思考關于我本職工作的問題,就是如何去組織素材,所以我其實很好奇的是程老師的書里面她的這些醫學常識、人生情感故事、對人性的理解,是怎么交織在一起成為一個整體的?我第一個好奇的是她如何組織這些素材。我看過她在醫院里工作的樣子,我相信她可能去衛生間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全天候高壓地做這件事情,如何解壓這也是我很關心的。所以我第二個好奇的是她是如何扛住這種壓力,寫出這些書的?二者之間有沒有聯系?我覺得是有聯系的,她之所以能扛住,跟她寫東西可能也是有關系的。我抱著這兩種好奇,我想找到一個答案。
《心·眼》
程蕾蕾:確實是像喻老師說的,寫小說對我來說非常解壓。因為在工作當中難免會碰到特別揪心的事情,有些病人我們也不能夠給他一個好的結局。這種時候我可能就要跳開現有的框架,去用文字來抒發,讓自己可以得到舒緩。
葉沙:剛才喻老師說到內容的編排方式,我為大家展示一下,它和一般書最大的區別在于它的側邊有內容,而且側邊的內容不少,全都和作品的主要內容相關,而且專門把主要內容當中與疾病有關的知識點為我們標注了出來。這樣的一本書信息量極大。特別想知道這個版式是編輯給您定的還是您自己創造出來的?
程蕾蕾:這個主要歸功于我的編輯。《心·眼》是我的第五本書,醫學相關的小說類的科普書我之前已經出版了四本,確實也有讀者提出過,說第一遍看故事,故事看完以后再想追溯那些知識點就會發現找不著。所以《心·眼》出版時,我跟我的編輯說可不可以做一個索引,把169個醫學知識點所在的頁碼標出來。現在這個版式是編輯老師想出來的,我們當時覺得非常好,就這么去做了,而且確實更加清楚一些。
葉沙:我聽編輯劉宇婷跟我說,程老師希望讀者從第一個字能夠讀到最后一個字。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一個說法,你特別迫切希望讀者讀什么呢?
程蕾蕾:現在大家都知道醫學科普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像心血管疾病這樣的重大疾種,大家都非常的關心。我們現在是不是缺乏心血管的科普知識、科普內容、科普作品?其實不是的,網上的信息非常多。但心血管疾病的科普并沒有達到令人滿意的程度。我們且不說急性心肌梗死、心力衰竭等這種嚴重的疾病,就拿高血壓舉例,有多少病人能夠完美地控制住他的血壓?都做得不是很好,這真的是有點糟糕。科普首先是要深入內心,要讓他記得住。所以我就在想我們在用一本書如果想闡述所有的心血管知識這是不可能的,我就跟編輯老師說,如果是我們的讀者老王、老李、老張看了我的書之后能夠記住5—10個知識點,但是他是真正的吃進去了,就真正成功了。我覺得醫學科普肯定是要在形式上和內容上做創新,相對專業的知識要進行改編或者修改以及美化,這個過程當中到底是藥里加糖還是糖里加藥?如果是藥里面加糖,這個藥不管怎么樣肯定是不好吃的,只有在糖里面加一點藥,加進去的藥沒有那么太多,但是他真正能夠吸收、吃進去。
葉沙:這是動了非常多的腦筋。但是我有一個愿望,我希望在座的朋友們可以完全不記得書中的那些病,也不記得書中提到的那些個藥,因為我有一個判斷,一個人只有真的得了這個病才能記住這個病的名稱,只有吃過這個藥才有可能記住這個藥名。這本書除了跟大家說了很多的病、很多的藥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輸出,那是關于對待疾病的態度,這種態度其實只有當我們健康的時候才可以探討。在我們健康的時候,坐下來討論一下,我們應該如何面對疾病。先現場采訪一下喻老師,你要是得病的話,你是希望找個醫生把這個問題迅速解決,還是想聽醫生告訴你,你的生活方式不對,你那個東西不能吃,那個事不能干,一大堆的指導,簡直都要改變你的為人。
喻老師:我雖然也中年很多年了,也快五十了。但是回顧這短暫的一生,實際上處于未知狀態的時間更多。每個年齡階段都會接觸到一些這個年齡階段才會了解的事物,比如我很年輕的時候照顧我的父親,幾年過去了,我發現疾病的每一個階段都有不同的問題,到了那個階段就發生那個階段該發生的事,我當時就問:為什么我不可以一開始就全知道呢?得一點點走到那兒了才知道。有一段時間我失眠,因為工作壓力比較大,但是多年以后我才發現,我完全可以很快了解和干預。不管年齡多大,大部分時候我們對于未知的事物都是處于未知的狀態,我們很少能夠有機會提前去了解、提前去預防。而這本書我覺得有意思的就是,如果你對于情感的表述,對于小說、科幻有興趣,可能在看完這本書之后你還知道了一些原本未知但是后來卻不會那么未知的東西,它有可能會發揮很大的作用。我認為預防,這種健康意識有時候可能比治療還要重要。前兩天我有一個朋友,他的家屬得了動脈夾層,很危險,這幾個字幾個月以前,對我來說是完全沒有感覺的字,但是我現在知道它是一個很兇險的疾病,差點倒地就出事了,如果他倒在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肯定這條命就沒了,極其兇險。我想到原來一些未知的事物,如果有一個機會我能提前了解或者我看到身邊的人如何正確處理和應對,很有可能這件事情將來對我就不是一個大的事情。而這本書給我帶來的啟發就是,對于未知的世界咱們不用太害怕和恐懼,讓我們自己用一種舒服的方式,自然合適的方式提前去了解。
我作為一個藝術工作者,我認為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有三樣東西——心臟、大腦、眼睛。我經常寫詩,我說天空安我神,大地養我心,我每天都很關注我自己的眼睛。因為我是演員,有很多很激烈的情感要表達;藝術要有醞釀的過程,我們也經常熬夜。所以我最要愛護的器官之一就是心臟,它關系到我的幸福,關系到我的創作,關系到我的能量。我在讀這本書時也會反思,如果是我,我會怎么做?疾病對我來講,是一個未知的世界,我相信我用一種中性的態度好好地去了解它,它將來會給我自己也會給我的家人,會給我們這個社會,減少很多負擔,因為預防永遠比治療更加的有效。
葉沙:在小說里頭有一個重要的情節,有一個年輕人,他和一個姑娘談戀愛,但是這個年輕人有先天的心臟病。你說這個病嚴重吧,現在是屬于不需要治療的階段;但是你說它不嚴重吧,作為父母要不要把女兒嫁給這個有先天性心臟病的人?這個疑問在很開頭的地方就提出了,自始至終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如果我作為病患去問醫生,我得了這個病要緊嗎,醫生死活不告訴我,就跟我說隨訪,我會很討厭這個醫生,我會覺得你欺負我。你怎么就不能告訴我,你安我一個心不行嗎?但是理智告訴我,我想說這是常識,正確答案是:你隨訪,而不是要緊或不要緊。關于這點我特別想問問程教授,您是怎么想的,您是否特別希望把這樣一個觀念傳播給大家?
程蕾蕾:這個問題真的是切中要害。我們在平時看病人的時候,最最容易被問到的就是:醫生我這個毛病嚴重嗎?我要緊嗎?我這個危險不危險?這個問題我們很難直接回答。為什么不能夠直接回答呢?因為真的沒法回答。我現在當了將近30年的心血管醫生,我有了自己的一些話術。比如老王因為胸悶胸痛到醫院檢查,發現他是冠脈狹窄30%,問題不是特別大。他就問我嚴不嚴重。我就說看你跟誰比,你要跟正常人比的話肯定有問題,畢竟狹窄了1/3。但是如果跟那些急性心梗的病人來比的話其實是不嚴重的。在病人不斷的追問以及在家屬的關心以及關照之下,我現在又有了一套話術,就叫打分制。老王比較執著,我說你這個跟正常人相比有點問題,狹窄30%,所以得吃藥,否則這個斑塊會繼續進展。但是你要跟門口等著的老李比就差遠了,他已經兩次心梗過了。但是他還要問我,說我到底算嚴重不嚴重?我說這樣比吧,正常人完全正常,是100分,你這個心臟狹窄30%,我覺得你100分肯定沒有了,90分也沒有了,80分也有點夠嗆,但是你70—75分還是有的。他龍顏大悅,很開心。我經常碰到一個現象,我的病人會過來問我,程醫生我幾分,因為他一旦知道他及格了,而且還有個70分,成績中等他就安心了。
我知道,病人對于心臟是非常擔心的。我們最大的恐懼其實不是怕死,比死更可怕的是對未知的恐懼,人人都會有最后一天,但是大家沒有覺得很害怕。我今天早上起來大哭一場,因為我又少了一天,人不會這么想。但是為什么心臟病的病人這么恐懼呢?因為他不知道接下來明天會發生什么。所以我們科普的力量就是這樣,人吃五谷雜糧,你會得病,這個我們沒有辦法。隨著現在醫學科技的發展,每個人都會生病,尤其是心臟病,多多少少都會得一點。在座各位不要說我沒有心臟病,不不不,你一定有,因為再怎么著也會偶發一個早搏,那也屬于心臟病。人人都有病,重點是打分是多少,我們還有多少的余額可以應用。
葉沙:人人都有病,其實還真是。無論如何,我更愿意把這本書推薦給所有沒有跟疾病打過交道,并且我期待大家這輩子不要跟疾病打交道的讀者朋友們,這依然是一本有必要讀的書。因為病都是一點一點攢出來的,攢病的根源在于錯誤的觀念。我們可以來做一些小小的實驗。有那么幾個常見的問題,我想來讓喻老師參加。 咱們知道世界上有一個病叫冠心病,您知道冠心病人可以吃紅燒肉嗎?
喻老師:我覺得肯定可以。
葉沙:能喝點咖啡嗎?
喻老師:這就得分,因為有些人喝咖啡會對心率產生比較大的影響,不能說完全不可以,但是我相信有些人肯定是有影響的。
葉沙:我們來問問程醫生,答案是怎樣的。
程蕾蕾:對于冠心病也好,對于其他的心血管疾病來說,心率控制還是一個蠻重要的指標。心跳不要太快,正常成人的心跳次數是在60—100次之間。小王說我99可不可以,可以是可以,但是就沒有那么太好。我們希望正常人的心跳次數大概在70、80次,不要太快。當然如果對于心力衰竭的病人,我們對于他的心率控制有嚴格的指標,是要控制在55—65次之間,這個都是有科學依據的。這個就牽扯到喝咖啡,比如他是一個冠心病的病人或者心衰的病人,他可不可以喝咖啡,這個問題真的講起來要講很多。因為有的人心跳快他會難受,這種病人你好自為之,覺得難受了就控制一下。還有一部分病人喝了咖啡以后心跳非常快,但是他自己不知道。對于這樣的病人我們也會勸說他,你好自為之,不要喝了,因為你再喝的話要給你上藥了,藥的話盡量還是少吃為妙。
又回到剛才葉老師的問題,說醫生老是說模棱兩可的話,如果得了冠心病就統統不要喝咖啡不就完事了嗎?不行,因為人是一個整體,喝了半輩子咖啡突然戒了就百般的不舒服,難受。心情不愉悅也會影響冠心病的預后。在這種情況下要取得一個平衡。我曾經碰到過不止一兩位白領,姑娘長得也好看,特別能干,在跨國企業里面。早搏,一晝夜四五千個早搏,她說我難受。我說你咖啡不要喝了,不要熬夜了,她說我不喝咖啡我總歸覺得好像病了。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取得平衡,是一門藝術,我們同時還要兼顧科學和感受之間的關系,你想:把它戒斷她就覺得自己是一個廢人,不行了,怎么連個咖啡都不能喝。這個時候可能要在用藥上調整,讓她每天可以喝那么一點咖啡。回到剛才葉老師說的問題,為什么醫生不能夠絕對告訴你行還是不行,因為他不是非黑即白,當中永遠會有一個灰色的地帶。
葉沙:我作為主持人,有一個特別為難的地方。我一方面堅定地希望大家不要知道太多的藥。有些人醫院開了藥,回家就扔了不吃。但是現在網絡普及,大家獲得知識點挺容易的,所以我也知道有另外一種人,他們特別樂意在網上找藥,然后就自個兒吃了。我覺得這兩種人都很可怕,程教授您覺得哪種人更可惡?
程蕾蕾:這兩個真的是難分伯仲。藥不能亂吃,比如小王過來測出高血壓,他很能接受吃藥,他說你不要給我開藥了,我媽也是高血壓,我回去把她的藥吃了吧。這個是不行的,因為每個人都具有各自的特點。哪怕是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點,吃藥方案可能都會有所不同。你一定要讓他信服。比如我們有很多高血壓的病人,程醫生百分之百確定他是高血壓,但是為什么我有時候還會讓你再去做一個檢查。我說你肯定是高血壓,但是我今天不給你開藥,你再去做一個24小時動態血壓。大家可能會覺得程醫生都知道我是高血壓,為什么還讓我去過度檢查一下?不是,我是要讓他心服口服,白紙黑字寫出來,就是24小時夜間的血壓是超標的,要給他一個證據他才能信任。因為我們心血管疾病跟很多疾病不一樣,他需要堅持,我們知道 “堅持”這兩個字很難,這不是說吃一兩天,而是經年累月要堅持服藥,這個對病人也是相當不容易的。所以我們心血管醫生有蠻多時間要跟病人做勸導,告訴他如果不這樣做就會發生什么,如果怎么樣你就會怎么樣,這個跟我們的治療藥物和手術措施是一樣的,因為它都能夠幫助我們的病人達到接近健康的狀態。
葉沙:大家知道喻老師跟程教授是好朋友,想問一下喻老師,您找程教授看病,如果您已經在別的醫院檢查過了,她還會讓您重新查一遍嗎?您能帶著您的檢查報告跟她說我趕時間,報告都在這兒,開個藥,我立刻趕飛機了,能行不?
喻老師:如果帶著詳細的報告來,而且是比較權威的,我想程教授應該不會讓我檢查了。其實我一直印象很深刻的就是程教授的溝通交流的方式。我接到過很多劇本,有律師、醫生以及不同的職業,我看程教授工作的時候就在想,以后我要是想演醫生,今天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范本。然后我觀察她對我說話,怎么表述一樣東西,再看她怎么解決問題。而且我做了社會調研,我旁敲側擊地了解到程老師每天都這樣,可能一個禮拜有一天休息。我意識到這是一個活生生的、這么有價值的一個樣本,對我將來演醫生很有幫助。我接觸程老師的時候是把她當作一個社會學的很重要的東西去理解的。
葉沙:你看到的程老師是什么樣的?
喻老師:她的語速極快,經常會停頓,特別會制止和說NO。她非常快速地作決斷,說話不羅嗦,面部表情不會太大,就是語言輕輕地蹦出來,但是如果有問題她會馬上給你指出來。
程蕾蕾:我有的病人會跟我說程醫生你好溫柔啊,為什么呢?因為你要從早講到晚,不溫柔不行,如果聲音大一點,到下午你就講不動話了。
葉沙:看他們關系那么融洽,心里頭酸溜溜的。因為剛才喻老師說他拿著一套資料去找程教授開藥。我覺得我們都沒有這待遇,我們都經歷過跑好幾家醫院,也會慕名去找一些專家,結果幾個單子開下來,就把我們支棱走了。我不要求你第一次見面就跟我說要緊不要緊,好歹看看我帶來的那些我已經檢查過了的資料呢?醫生往往就說知道了,可以的,不用看了,你檢查吧。那個時候那個窩火,完全就是“我不是喻老師唄,就不是這個關系唄”,是這意思嗎?
喻老師:我是檢查的。
程蕾蕾:剛才葉老師講的我們經常會碰到,這個當中要分兩個維度來解釋,比如老王他拿了一疊單子過來,他說程醫生我前面已經看了三次醫生了,他們給我做的檢查。我一看說不要緊的,但是你還需要補兩個檢查,這個時候老王就會不滿意,他說我這么一疊單子你好像只看了30秒,你還安排我做檢查。從醫生的角度我會馬上告訴他,老王你看這一張上面在某某中心醫院做的我覺得有點問題,他就會很驚訝,你已經看到了嗎?我說對啊。大家知道賣油翁唯手熟爾,老百姓或者病人覺得一疊單子我應該花20分鐘來看,不是的,我們就像雷達一樣掃一遍就可以了。就好像喻老師背臺詞,那個臺詞還要聲情并茂地背出來,這對我們好難,但是對喻老師來說這就是他的專業性。所以你也要相信醫生的專業性,檢查報告一攤開他可能就都知道了,因為這里面不需要每個字都看。
葉沙:你希望大家怎么期待醫生,您覺得怎樣看醫生是比較準確的一個態度,就不要太高不要太低,大家都比較舒服的態度。
程蕾蕾:我覺得是這樣,任何一個事情不能打無準備之戰。確實有一些病人來到醫院不滿意,他不滿意什么?他說我跟醫生說胸痛兩個星期了,非常不舒服,醫生給開了兩張單子就讓我走了。因為他除了給你開兩張單子他做不了其他的。我經常在自媒體跟各位朋友說,你如果明天要到上海中山醫院去看心內科,掛了我的號,你今天沒有做半個小時以上的準備,看病很難獲得一個很好的效果。為什么呢?
老王來看病了,他說程醫生你不知道在網上搶了很久才搶到你的號。我說你看啥,他說我冠心病,裝過支架了。我問什么時候裝支架的。他說老太婆你來告訴她什么時候裝的支架。他自己不知道的。當時的住院單呢?沒有了。我說你不是已經不舒服兩個星期了,前面已經看過三次醫院了,你上個星期看的單子在嗎?哎呦,我想要到中山醫院來,那個單子丟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們是循證醫學,我們現在的醫學一定要有證據,我得看到你裝過的支架現在怎么樣,標志物怎么樣,心電圖怎么樣,你啥都沒有,我除了給你開兩張單子我還能干啥呢?我真的是啥都不能干了。
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點,總結一下,如果到醫院看病,尤其是看心血管疾病,第一把你既往的資料都帶上,不是帶發票,而是把既往的不要管大醫院、小醫院的資料帶過來給我們參考。第二個,如果沒有長期的血壓和心率的監測,最好在看醫生之前在家里先測幾天,早中晚的,幾月幾號幾點鐘我量出來的血壓、心率是多少,這個會對我們有一個非常大的幫助。第三個,特別重要的是什么?把你的藥帶過來,如果嫌藥殼子厚你可以把封面剪下來嵌在你的病歷卡上。不然你過來以后我就不敢開藥。剛才老王說你趕緊給我開點藥。我有的是藥,是你買單又不是我買單,我又不會舍不得給你開,那為什么我還不敢開藥?因為他說我已經吃了五種藥,那我另外再給你開什么藥?我怕重復,因為我們有些藥是絕對不能重復的,疊加上去會出狀況的。有的人吃了一輩子也記不住那個藥名,他就會跟我說,就是那個紅顏色的,一粒一粒的。在這種情況下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只能說你先把這個檢查開了,先抽血,心電圖再復查一下,下次把這一二三四全帶過來,我們才能看。不是醫生不作為,而是我不敢。比如他已經吃了一個降壓藥,這個紅顏色的一粒一粒的到底是個啥我也不知道,醫生只知道藥名,你要問我哪個藥長什么樣我還真不知道,我又不給你發藥,我也不知道藥長成什么樣子。
還有一個誤區,有的病人來看病,說程醫生我都知道的,我告訴你,我背的很熟的,阿托伐他汀,我還吃了一個氯吡格雷,我還吃了一個什么東西。你講這個沒有用的,因為阿托伐他汀,你是吃了哪個廠家的,不同的藥廠出來藥效會有一點差別。而且你吃的是什么劑量的,同樣的藥名劑量是不一樣的。它就好比是米飯,你說吃了米飯,那你到底吃了半碗米飯還是一碗米飯?你不要以為我把那個背下來就行了,最好是原汁原味把殼子剪下來,就肯定不會有錯了,我一看這個雖然是阿托伐他汀,但是我覺得你應該換另外一個牌子的阿托伐他汀更加合適一些。醫學是一個科學,在某些細節上不能出任何差錯,你先準備好,否則過來以后你浪費我也覺得很浪費,因為我沒有給你恰到好處地把這個問題給解決。
葉沙:程醫生為了讓大家好好吃藥,寫那么復雜的一個故事,你會覺得有負擔嗎?看病吃藥的事情,上班的時候說還是寫本書說個故事,你更側重哪個?
程蕾蕾:我再講個故事。我有一個病人,他太太跟我還有點熟,我們姑且稱為老王。老王非常固執,事業有成。他太太提前打招呼,說我們家老王要來看高血壓了,他那個血壓很高,經常量到160、170,但是他經常會忘記吃藥,而且有時候他根本不當一回事。為什么?因為他沒有什么不舒服。我說你讓老王來,我來搞定他。我就跟他講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也是真實的。就是我曾經有一位病人叫老李,老李跟老王差不多,也是事業有成的男士,他有高血壓,他太太一直照顧他。但是有一段時間他太太被外派到北京工作去了,這個老王自由了,在家里面呼朋喚友,藥肯定就忘記吃了,然后他就妥妥腦梗了。我們知道腦梗會有后遺癥,會虛弱,會肢體不是很便利,他啥都沒有。他腦梗及時搶救之后啥事都沒有,但是他就留了一個非常古怪的后遺癥,就是他腦干受損之后他會在一個突然的、不受控制的時間哈哈大笑。這個故事是真實的,他能工作,智力沒有任何的問題,吃嘛嘛香,但是他就抑郁了。比如我們今天正在開新書的發布會,我們在上面講,然后喻老師也在,然后喻老師正在講他怎么拍《燃燒吧,爸爸》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在下面哈哈哈哈笑3—5分鐘,又戛然而止。這個事情就很奇怪,所以他雖然沒有受到任何限制,但是他就不能工作了,因為他是一個公司的老總,你說正在開會的時候他突然大笑,且沒有辦法預知,這事怎么搞。然后他就遍尋康復,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完全解決這個問題。所以他抑郁了,他是一個不斷狂笑的抑郁的患者,當時我就百般勸導他,我說你事業有成了,要么公司就暫時先不要去了,因為去了以后大家都西裝革履,突然狂笑一聲怎么辦?他太太安慰他說,這個已經很好了,突然狂笑比突然大哭要好一點。這是一個完全真實的故事,我就把這個故事講給了老王,老王立即面色凝重,然后他回去就乖乖吃藥。
我想講的是什么?那么多醫學科普,那么多關于心血管的知識,你要讓老百姓記住那個藥名和疾病真的是記不住的,很難,特別拗口。就像我的病人所說的,所有的字我都認識,連在一起沒有一個詞組是認識的,不知道是干嗎的。我們就要退而求其次,讓你記住這個故事,看到這個故事,就記住了這個知識。到底醫學科普是藥里面加糖還是糖里面加藥?所以我就想,我如果寫個小說,你翻開了以后他是個科普的讀物,你要從第一個字看到最后一個字,我作為作者已經贏了,我作為醫生也已經贏了,因為你會記住那個故事,你總得多多少少記住那個疾病,而不是說我告訴你這個藥他叫做沙庫巴曲沙坦,是個人都記不住,除了我們以外。
葉沙:程醫生,您希望大家讀這本書能獲得什么?
程蕾蕾:程老師的小說可以編成劇,讓喻老師來演。會有很多的朋友跟我說,程老師你寫科普。寫科普對我來說是不用花心思的,因為這是我們每天做的工作。但我喜歡寫作,我對自己有要求。我第一次邁入巨鹿路上海作協門檻的時候,我跟陳村老師說,我覺得我很怵,因為我既不是科班出身,我也沒有很多時間去學習,我還想寫小說,你覺得這件事可以嗎?他說不要緊,任何文學的修飾都敵不過真實的力量。然后我就變得超級自信,因為我有太多真實的病例。陳村老師他教我,你每天晚上你覺得今天有哪個病人或者哪個故事或者哪個家屬或者哪個事件讓你特別印象深刻你就記下來,來不及記就用錄音,我就用了這么一個方法。現在我的素材小金庫WORD文檔有超過120頁,每次打開都要卡頓一下,因為里面還會插一些圖片和照片,每次寫書的時候當我覺得人物關系已經成熟了,我覺得他已經矛盾會沖突了,我覺得應該可以打動人心了,我就翻我的素材小金庫。因為故事太多了,我得把最符合我這個故事框架的,我覺得一定讓你欲罷不能的故事挑出來,不是太少,而是太多。我覺得這個素材小金庫足以讓我一直寫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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