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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晴難定。歲月是,中秋也是。”
“有月,才是中秋。”
去年中秋
作者/劉紅梅 朗讀/ 邴吉
陰晴難定。歲月是,中秋也是。
記憶中,中秋的面容多是和善的,溫情脈脈,有時甚至還有幾分熱烈。和善的中秋,自然會無所保留地饋贈蒼生。會在萬類期盼的眼神里,將明月從天邊從海上從山后緩緩托出。人們也并不是正襟危坐莊嚴等待,等待中秋月出那神圣的一刻。大家在自己的忙碌中或是高談闊論中,不經意一抬頭一回首,月在皓空,靜靜地,俯瞰大地。心一下便踏實了,有月,才是中秋。
可中秋并不是在每一年都那么明朗而快樂,有時候會面蒙陰霾,淚花飛濺。心事重得像淋得濕透的黃蜂,想飛,卻只能下沉。行人也是步履遲緩,就像是步子也被打濕了。沉重而傷感的中秋,便無暇顧及那些等待著在月下表情抒懷的人們。月被藏在深海浪水中或是深山老林里,不現蹤影。人類的悲歡有時是相通的,沒有月的八月十五,便只是個尋常普通的日子。這樣的日子里,思歸難歸的游子,盼聚難聚的家人,求合難合的情人,共著那不見天地的迷霧和滿天飛灑的雨花,也不會太過的傷懷。
去年的中秋,悲喜交集。涕泗滂沱一陣之后,突然間破涕為笑。剎那間燦爛的陽光鋪天瀉下,被包裹在金色暖意里的大地,有幾分沉醉的模樣。行人的腳步很快被晾干,變得輕快又敏捷。汽車的喇叭聲嘹亮又柔和,不似先前急躁中含有憤怒。然而,這一天,這個中秋,用最真切的事實告訴人們,幸福易逝。
老天真是個久負盛名的戲精,居家的人還沒來得及看見天空的笑意,它便趕快收起那曇花一現的燦爛,涼涼的淚水再次四處飄飛。然后,從中午到下午到傍晚到黑夜,一直,悲傷難禁。突然覺得,喻其為戲精,許是無情。悲傷不是演戲,演不出這般綿密又持續。
那晚,沒等到月亮。
那就回憶吧。回憶也能照亮心房。
中午團圓,中秋能團圓,曾經那么尋常,尋常得以為會年復一年地繼續,永無終點。奶奶,爺爺,爸爸,媽媽,我和弟弟妹妹。爸爸常年在外,但中秋一定會回家。一家人熱熱鬧鬧吃完晚飯,夜幕也已經降臨。這時便有一個祭奠儀式,奶奶是儀式的主持。她會在院壩里擺上一個案幾,用盤子裝好切成等份的月餅放到案幾上,盤子里還放著蘋果,蘋果上插上一炷香,奶奶說這是敬月亮菩薩。奶奶彎腰站在案幾前,雙手合十,雙眼微閉,口中念念有詞。我問過奶奶念的是什么,奶奶的原話已記不清了,大意是祈求風調雨順之類的話。我們站在旁邊,看著奶奶虔誠的模樣,心里焦急萬分,只盼望這個儀式快點結束。敬完月亮菩薩,我們才可以吃月餅。那時候月餅在心中的位置遠遠超過月亮,所以,有沒有月亮,有什么樣子的月亮,完全沒有印象。
后來,中秋團圓的人越來越多了。我們兄弟姐妹三個變成了三家。奶奶依舊堅持主持著她的祭奠儀式,只是我們不再像以前那樣關注。我們談笑著,逗弄著孩子,大呼小叫其樂融融。吃月餅吃瓜果都只是象征性地吃一點點,也算是敬守著一種儀式。那時候我們會時不時抬頭看看月亮,由衷贊嘆,好大好圓好亮。無心感知悲喜,快樂卻自然存于心間。
這樣的團團圓圓的中秋,只過了兩個。第三年正月,奶奶離世了。中秋,便再沒有儀式了,我們只是聚聚,一起吃個飯。過幾年,爺爺走了,再過幾年,爸爸走了。再到中秋,我約上妹妹,帶著愛人孩子,拎著幾盒月餅,去母親家里坐坐。閑談些東家西家油鹽醬醋的事情,然后回家。
再后來,沒有了妹妹。沒有了妹妹的那年中秋,我一個人拎著月餅去母親家。我坐在三人座的沙發上,母親坐在旁邊兩人座的沙發上。面前四方小桌上放著母親洗好的水果,還有包裝得完好的月餅。隔著桌子望過去,靠墻的電視柜頂端,爺爺和父親的遺像一左一右地立在那里。我和母親試著聊天,我們找到很多個話頭,但這些話頭都在對方強顏歡笑的“嗯”“哦”中戛然而止。后來,我們便沉默,客廳一下子被抽走了氧氣變成了真空,我和母親的呼吸變得異常艱難。終于,我站起身,對母親笑笑,說,我走了。母親也站起身,笑笑,說,好。下樓梯的時候,樓梯間很黑,我一步一步往下挪,挪出樓梯口,眼前還是一片模糊,一直模糊,什么都看不清。院子里的燈光太暗,我眼睛里的淚水太多。
再到中秋,母親便不在家。要么在她兄弟家,要么在她妹妹家,要么在她姑子家。
再到中秋,我便參加朋友們的聚會。
要么去一個小山頂上的公園,幾個人,靜靜地,圍著石桌坐在石凳上,聽其中專門研究文化的長者講述有關的故事,經年的,民間的,神秘的,與月亮有關的故事。舉首對著明月,誦著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山下不遠處的長江,月光隨波涌動,“月涌大江流”。雖是秋江,依然是滟滟隨波千萬里,江中處處有明月。“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年復一年,月缺了又圓,人不斷地出生,宇宙永遠是恒定的。是什么不同?是老去的人,出生的人,永無交集的差別。是至親的和不相干的無法相比的差別。情感的世界,永遠不可能恒定。
要么一大群人,選一片開闊之地,聚在一起,在月光底下,喝酒聊天,唱跳開懷。不喝酒的我,端著茶杯也可以瘋得像個十足的醉中浪姐。聲嘶力竭地唱著,肆無忌憚地笑著。那時的快樂是真的,但這種快樂是隨便某個日子人聚對了情緒上來了便可以擁有的,和這個日子無關,和圓月無關。
要么,應好友的邀約,去她家。三五好友坐在她屋前的長廊上。長條桌上擺滿了各種水果各種月餅。還有好友親釀的桂花米酒。任我這尋常滴酒不沾的人,也禁不住那么香甜的桂花酒的誘惑,飲上一杯,又一杯。廊前的那些花盆里,花的香葉的影隱約浮沉。對岸連綿的山脈在月光里起伏不定,搖擺著。山腳的村子里的燈光被月光照得有些迷離,對著江面涌動的流光拋遞出一波又一波的情愫。明凈的圓月,掛在中天之上,一圈一圈的月華繞著圓月聚攏又散開,散開又聚攏。我們聽著美食家談著美食,或者海闊天空地八卦。也許會突然被某個人一牽,牽到女人私房的話題上,盤桓許久。然后,突然間又說到漂亮的衣服。于是,主人便將她五顏六色風情萬千的衣服拿出來試穿,碰上穿著實在好看的衣服主人便慷慨贈予。一番折騰之后,依然精神抖擻的女人重新落座,繼續話題,或者重尋話題。也說愛情,看著月亮月華想著那“愿逐月華流照君”的句子,說起如句中“君”一樣的愛情,只存于理想中的愛情。
那個中秋,那個夜晚,一個人靜坐。聽著已變得極為稀落的雨滴聲,是那些細細雨絲在屋檐在雨棚聚了許久再滴落下的聲音。綿綿霧氣將夜空遮擋得嚴嚴實實。月亮,應該被心事緊緊拽著,沉在某片黑暗的荒漠里。或許,浸泡在悲傷的淚海里,一時間無力脫身。
心事和悲傷,只在那一夜,只在那個中秋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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