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年的西域，熱風卷著黃沙，刮得人臉生疼。郭昕蹲在營帳外頭，手里捏著塊硬得像石頭的胡餅，牙齒咬得咯嘣響。

"他娘的，老胡這病得真不是時候！"郭昕啐了口沙子，看著手里掉渣的餅子發愁。副將王嗣業湊過來，苦著臉道："將軍，弟兄們連著三天啃這石頭餅，后槽牙都要硌掉了。明日就要開拔，這哪有力氣打仗？"

郭昕沒吭聲。他何嘗不知道？軍中做胡餅的老胡突然染了熱病，現在躺在營帳里直哼哼。其他人揉的面不是太硬就是太軟，烤出來的餅子要么咬不動，要么一碰就碎。這要是在長安城里，大不了換家食肆，可在這鳥不拉屎的西域，上哪兒找會做面食的去？

"報——"一個斥候小跑過來，"將軍，西邊十里外有個商隊，看旗號是粟特人的。"

郭昕眼睛一亮。粟特人！這些絲綢之路上最精明的商人，指不定帶著什么好東西。他拍拍屁股站起來："走，瞧瞧去！"夕陽西下時，郭昕帶著幾個親兵摸到了商隊駐扎的綠洲。還沒靠近，一股焦香就鉆進了鼻子。那香味兒帶著麥子的甜，混著芝麻的香，勾得人肚子直叫喚。商隊中央，幾個大胡子圍著土壘的馕坑忙活。一個頭戴繡花小帽的胖子正把面餅往坑壁上貼，動作快得像變戲法。那面餅薄厚適中，貼上去不一會兒就鼓起金黃的泡泡，香氣撲鼻。

郭昕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在長安也算吃過見過的，可這烤馕的架勢還是頭回見。比起軍中胡餅，這玩意兒看著就松軟可口。"這位軍爺，來塊熱馕嘗嘗？"那胖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轉過身，手里托著張剛出爐的烤馕，笑得眼睛瞇成縫。郭昕這才看清他的模樣：圓臉盤，絡腮胡，鼻頭紅彤彤的，活像個發面饅頭。最扎眼的是他腰間那把鑲寶石的短刀，一看就不是便宜貨。

"某乃安西都護府昭武校尉郭昕。"郭昕抱了抱拳，"閣下是？"

"阿羅撼，撒馬爾罕來的小商人。"胖子把烤馕掰成兩半，遞過來一半，"軍爺嘗嘗？剛出爐的，還燙著呢。"郭昕接過來咬了一口，外脆里軟，麥香十足，比老胡做的胡餅不知強到哪里去了。他三口兩口吃完，抹了抹嘴："阿羅掌柜，你這手藝絕了！"

阿羅撼哈哈大笑，肚子上的肉跟著一顫一顫："我們粟特人走絲綢之路，就靠這烤馕活命呢！放一個月都不壞，泡羊肉湯里更是一絕。"郭昕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他拉著阿羅撼坐下，掏出隨身帶的酒囊："阿羅掌柜，咱們做筆買賣如何？"

三杯酒下肚，郭昕把軍中缺糧的事說了。阿羅撼摸著胡子想了想："教你們做馕不難，可我這商隊明兒一早就得往西走..."

"我派十個兵護送你到下一個驛站！"郭昕趕緊說。

阿羅撼眼睛一亮。這兵荒馬亂的年頭，有官兵護送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拍板道："成！今晚我就教你們的人做馕！"當夜，軍營里熱火朝天。阿羅撼指揮唐軍士兵壘了十幾個馕坑，手把手教他們和面、發酵、貼餅。郭昕也挽起袖子學，弄得滿臉面粉。

"面要這樣揉，"阿羅撼肥厚的手掌在面團上按出個坑，倒入鹽水，"我們粟特人管這叫'馕坑笑'，面笑了，烤出來的馕才香！"王嗣業學得最認真，不一會兒就烤出了像模像樣的馕。郭昕看著金黃的馕餅，忽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阿羅掌柜，嘗嘗我們長安的點心。"

布包里是幾塊壓得有些碎的桂花糕。阿羅撼小心地拈起一塊放進嘴里，眼睛頓時瞪得溜圓："甜而不膩，還有花香！這是怎么做的？"郭昕得意地笑了："這是用江南的糯米，拌上八月的新鮮桂花，再..."

兩人一個教做馕，一個教做糕，竟聊到東方泛白。士兵們輪流學著，烤壞的馕餅堆成了小山，但笑聲一直沒斷過。

天亮時分，阿羅撼的商隊裝好了貨物。郭昕如約派了十名精兵護送，臨別時還塞給阿羅撼一包茶葉："路上喝，提神醒腦。"阿羅撼則留下兩個學徒繼續教唐軍做馕，還送了郭昕一個精致的馕戳子："用這個在馕上印花，烤出來好看又吉利！"誰也沒想到，這一別后不到十日，恒羅斯河畔就爆發了那場慘烈的大戰。

那天黃沙漫天，郭昕帶著前鋒部隊剛渡過河，就遭遇了大食騎兵的突襲。箭矢如雨，唐軍的陣型很快被沖散。郭昕左臂中了一箭，仍咬牙指揮部下且戰且退。

"將軍！咱們被包圍了！"王嗣業滿臉是血地跑來報告。郭昕環顧四周，心沉到了谷底。大食人顯然早有準備，數倍于己的兵力將他們團團圍住。遠處，唐軍主力也在苦戰，根本無暇救援。

"結圓陣！死守待援！"郭昕砍翻一個沖上來的敵兵，嘶聲喊道。戰斗從清晨持續到午后。唐軍箭盡糧絕，傷亡過半。郭昕的鎧甲上插著三支箭，眼前一陣陣發黑。就在他準備拼死一搏時，陣后突然傳來騷動。

"將軍！有人送糧來了！"一個士兵驚喜地喊道。郭昕回頭一看，差點驚掉下巴——阿羅撼那個胖乎乎的身影正貓著腰在箭雨中穿行，身后幾個伙計扛著大布袋，跑得氣喘吁吁。

"你瘋了？！"郭昕一把拽過阿羅撼，"這是戰場！"

阿羅撼抹了把汗，笑得比哭還難看："我、我聽說唐軍被困，就...就帶著烤馕來了..."他解開布袋，里面全是金黃的馕餅，"吃、吃飽了才有力氣打仗..."郭昕喉頭一哽。他抓過一塊馕塞進嘴里，麥香瞬間充滿了口腔。"弟兄們！粟特朋友送糧來了！吃飽了跟胡人拼了！"

烤馕在唐軍中迅速傳遞。說來也怪，這異域的食物下肚，疲憊不堪的士兵們竟又生出了力氣。阿羅撼和伙計們也沒閑著，幫著包扎傷員，收集箭矢。日落時分，轉機終于來了。一支唐軍騎兵突破重圍接應，郭昕帶著殘部殺出一條血路。撤退時，他特意讓阿羅撼的商隊走在中間，親自斷后保護。

"你救了我們一命。"夜里宿營時，郭昕給阿羅撼斟了杯酒，"這份情，郭某記下了。"阿羅撼擺擺手："你們漢人有句話，叫'有來有往'。你教我桂花糕，我請你吃烤馕，天經地義！"兩人相視一笑，酒杯碰在一起。

戰后，郭昕帶著烤馕的手藝回到了長安。他改良了配方，加入蜂蜜和芝麻，創出了"唐馕"，很快風靡西市。而阿羅撼在撒馬爾罕的鋪子里，也賣起了改良版的桂花糕，美其名曰"波斯唐點"。

每當有商人問起這奇怪的名字，阿羅撼就會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瞇起眼睛說："那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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