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茶葉價格的提高

能夠讓更多女孩活下來

全世界消失的女性不止一個億

原因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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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經濟學家智庫 X 李井奎

《消失的女性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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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濟學家，

福爾摩斯和少年包青天的同行

大家好，我叫李井奎，是一名經濟學家，我要是說我是福爾摩斯和少年包青天的同行，大家可能會覺得很奇怪，我對經濟學家的定義，就是他們是在這個時代從事偵探事業的一批社會科學工作者。

我最近在寫一本書，這本書的名字叫極簡計量經濟學，像偵探一樣思考，在這本書的開頭我寫了這么一個故事，是關于西游記的，在吳承恩先生的西游記里邊，明確描寫且有具體情節的妖怪大概是130個到150個。

大家跟我一起來想象，有這么一個妖怪，它首先是一個女妖怪，它出現的地方大部分是人跡罕至的地區，以過往的行人作為自己的獵物，這個妖怪它以吃唐僧肉為自己的終極目標。

最后它還有一個特點，它是一個野生妖怪，也就是說它既沒有靈山的背景，也沒有天庭的背景。

那么現在問題來了，這樣一個妖怪它最后被孫悟空打死的概率有多大？大家可以就這個問題想一想，因為西游記是一部神魔小說，它也是一部社會諷刺小說，也就是說在這個故事里邊有很多的妖怪，每一個妖怪它的命運都被寫在了這些妖怪的特征里面，我們經濟學家就可以通過西游記這樣的一個樣本庫來推測吳承恩心目當中他真實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所以我說經濟學家的工作就像是探案，他通過不斷的求索，然后逼近真相。

今天我就來講一個消失的女性之謎的故事，來看一看我們經濟學家他的手段到底怎么樣。最后我們再回來，然后我們來看一看我們剛才描述的妖怪它的命運是怎么樣的。

全世界消失女性超1億，

是因為文化差異or經濟水平？

1998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馬蒂亞森在《紐約書評》上寫了一篇文章，名字叫超過1億女性消失無蹤。阿瑪蒂亞森說，人們一向以為女性在世界人口當中占多數，但是事實上并不是這樣，之所以我們會有這樣的看法，是因為我們錯誤的把北美和歐洲的情況推廣到了全世界。

在這些地區女性與男性的比例大概是106:100，但是在南亞、西亞、北非以及中國比例只有94:100，有的地方甚至還要更低。前前后后咱們這么一算就有12個百分點的女性消失了。所以在1990年的阿馬蒂亞森看來，全世界消失的女性就不止一個億。

人類歷史上造成如此眾多的女性消失，它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對于消失的女性之謎，經常給出的是以下兩種簡單的解釋，一種解釋是文化差異說，這個解釋是說西方文化不像東方文化那樣重男輕女，這就導致了西方的社會它的性別比例比較均衡。

另一種叫經濟發展階段說，認為欠發達的一個階段，特征就是女性無法享受到平等的營養和護理條件，女孩出生后得不到足夠好的營養和有效的護理，那么死亡率就會比較高，這是貧窮國家的一個普遍的特點，這兩種說法都有真實的成分，但是這兩種說法也都存在問題。

某種程度上說，東西方文化差異說和經濟發展階段說，它本身相互交錯，無法截然分開。

因為歐美國家它本身就是西方文化傳統之下的，同時它又處于發達國家這個階段。我們先來看文化差異說，這里邊就有一個明顯的例外，例外就是日本，日本是一個典型的東方國家，但是它的男女性別比例和歐洲和北美就沒什么差異。日本的情況可能更加支持經濟發展階段說，從1899年到1908年，日本當時的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日本同樣出現了女性的比例要低于男性這樣的情況，但是到了1940年，日本的男女比例就持平了。

二戰以后日本一躍成為了富裕的發達國家，女性比例就開始像歐美國家一樣比男性要高了，所以日本的情況似乎更支持經濟發展階段說這么一個解釋。那經濟發展階段說在解釋消失的女性之謎上的表現到底怎么樣呢？的確所有的女性比例比男性低的國家，在當時差不多都是窮國，至少不是那么富裕的國家。

所以我們就有理由相信，隨著經濟的發展進步，那么女性的死亡率它應該趨于下降才對，但是還是有其他的例外情況。

比如次撒哈拉的非洲地區，這些國家同樣很貧窮，同樣是欠發達地區，但是 他們的女性比例就超過了男性。在印度最富裕的旁遮普省和哈里亞納省，反而女性比例失衡最嚴重，女性和男性的比例低到了86:100，而相對貧窮的卡拉拉省比例則是103:100，相對正常。所以與東西方文化差異說一樣，經濟發展階段說同樣存在著諸多無法解釋的謎團。

乙肝與消失的女性有關系？

2005年，當時還在哈佛大學經濟系攻讀博士的艾米麗奧斯特（Emily Oster）在經濟學界的頂級刊物，《政治經濟學雜志》（JPE）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這篇文章是她博士論文的一章，在這篇文章里艾米麗奧斯特就告訴我們，亞洲這些國家，傳統上男女比例失衡的情形，它主要的原因并不是大家所認為的重男輕女的觀念，造成的墮胎、殺嬰和這種歧視性的養育，而是和亞洲國家盛行乙型肝炎有關。

她通過研究告訴我們，乙型肝炎帶原者的婦女，她比一般婦女誕下男嬰的機會要高1.5倍，那么所以很自然了，男女比例就會失衡。

這篇文章一出來就顛覆了傳統學界對男女比例失衡原因的認知，一下子就吸引了很多人的關注。但是這個結論很快就遭到了反駁。

2008年臺灣大學經濟系的林明仁和駱明慶兩位教授在經濟學頂刊《美國經濟評論》（AER）上，利用臺灣地區的數據對奧斯特的觀點進行了反駁。從1986年起，那么臺灣地區全面要求剛出生的嬰兒接種乙肝疫苗，并對懷孕的婦女進行乙肝帶原檢驗。如果是檢出乙肝病毒為陽性反應的，新生兒必須在出生后12個小時內接種免疫的球蛋白。這項措施使得臺灣地區衛生署疾病管制局基本上保有了自1988年以來乙肝帶原的懷孕婦女的數據。

李明仁和駱明慶兩位教授對這篇論文根據這個數據進行了研究，他們的研究結論表明，乙肝帶原的婦女和正常婦女的新生兒的男女比例并沒有顯著差別。

到了2010年，艾米麗奧斯特教授與她的合作者在《經濟學快報》雜志上又發表了一篇文章，經過她們的研究，她正式承認2005年她的結論不成立，之前的這篇論文是一篇錯誤的論文。

關于乙肝和消失的女性之間的關系，算是落下了帷幕，但是消失的女性之謎仍然沒有解開，所以我們的經濟學家當然也不會停止腳步。

茶葉價格的提高 ，

能夠讓更多女孩活下來

最終美國西北大學的經濟史研究專家 錢楠筠（Nance Qian）教授 給出了一個令人信服的解答，她使用了中國種植茶葉地區的女性比例，顯著的高于其他農業地區的例子來告訴我們，女性的相對收入前景才是“消失的女性之謎”背后的真正謎底。

在中國乃至整個亞洲地區采茶主要都是由女性來完成的。盡管成年的女性在茶樹的種植和看護方面并不比男性占有優勢，但是茶葉的生產它主要的勞動力投入環節是采摘環節，成年女性在采摘環節上比成年男性和兒童都具有絕對優勢，原因就在于采茶它需要小巧靈活的手指，而且茶芽它越嫩越值錢。

此外茶樹它普遍都不是太高，這就使得這個身材相對比較高的男性，他采摘上就更加不利，再加上采茶的工作非常精細，這就要求采茶人特別認真，不能有任何的偷懶和馬虎，因此就抑制了雇傭家庭外的勞動力這種可能性，因為監督的成本太高了。這樣一來種植茶葉的家庭，由于這個茶葉價值的提高，它就不僅能夠增加家庭的總收入，它還能夠提高成年女性在家庭的經濟地位。

在適宜種植茶葉的地區，男性他通常從事完成國家收購任務的糧食的種植，而女性則用于茶葉生產上的生理優勢，更多的從事這個茶葉生產，這樣的話便導致了我國改革開放之后，在種茶的農戶家庭內部形成了一個這樣的事實，那就是茶葉價格的上升，它不但增加了家庭的總收入，而且還提高了女性的勞動力的收入在家庭中所占的比重。

換句話說就是它提高了女性勞動力相對于男性勞動力的經濟價值。

由此 錢楠筠教授她 根據種茶地區和非種茶地區，農戶家庭內部女性收入比重不一樣的變化來衡量女性經濟地位是否會影響不同家庭女孩的存活率，當然要確定這兩者之間的因果關系，還需要排除其他的一些可能的因素。比如說種植茶葉的地區，它是不是本來就偏好女孩，有這種文化傳統，如果真有這樣的文化因素，那么我們就和之前一樣，我們無法區分是這種文化因素導致了地區的女孩的存活率比較高，還是由于經濟原因造成的結果，但是解決這個問題也不是很難。

錢楠筠教授她拿到的數據還包括農村經濟改革之前兩種地區的男女比例的數據，她通過比較發現，在改革之前種茶地區的男性比例還更高，但是在改革之后，種茶地區的女性比例就明顯高于非種茶地區的。

那么接下來我們要問了，茶葉的價值提高，以及由此導致的成年女性相對收入的提高，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女孩的存活率？

根據 錢楠筠教授的發現，在成人男性對家庭的收入貢獻相同的情況下，如果成年女性的收入增幅達到了家庭總收入的10%，這就可以使女孩的存活率提高1.3個百分點。這個數據我們怎么樣來理解？

我們可以這樣看，如果女性的收入增幅達到了20%，那么由此導致的女孩存活率的提高，就可以完全消除中國和西方國家在男女性別比例上的差異。

如果男女的經濟地位不變，家庭總收入的提高，它會不會同樣也可以起到改善男女性別比例的效果？ 錢楠筠 教授的分析發現，那些種植對男女勞動力投入影響中性的經濟作物的地區，他們的家庭收入數據沒有發現這種效果。也就是說，簡單的家庭收入總收入提高，并不會改變女性的收入地位，也不會對性別比例產生影響。此外 錢楠筠 教授還分析了，種植水果這種有利于男性經濟地位的經濟作物地區的數據，結果發現男性經濟地位的提高顯著降低了女孩子的存活率。

那么為什么茶葉價格的提高能夠讓更多女孩活下來？

錢楠筠教授首先從理論上分析了茶葉價格的提高，可能會影響女孩存活率的三種主要的途徑么第一種途徑是這樣的，由于這個茶葉價格提高，會使得父母認為相對于兒子，將來女兒的收入更有可能得到改善，從而增加了養育女兒的意愿。

第二種途徑是這樣，就是如果女兒對于父母來說，是一種奢侈品，那么家庭總收入的提高，就應該增加擁有女兒的這種意愿。

第三種途徑是，增加偏向女性的收入，會提高母親在家庭中的談判地位。假如相比于父親，母親可能更偏愛女孩的話，那么女性談判地位的提高也會改善女孩的存活率。那么 錢楠筠 教授通過縝密的計量經濟學方法，表明第二種途徑也就是家庭總收入的提高會增加擁有女孩的意愿，這種途徑其實并沒有得到經驗數據的支持。

而第一種途徑和第三種途徑，也就是女性相對收入前景的改善，會提高母親的家庭地位，并增加養育女孩的吸引力，這兩條是更加合理的。

總體上來說，這項研究表明女兒在父母心里并不是消費品，而是投資品。因為成年女性收入的提高會使得父母對兒對女兒的未來的相對收入有一個更好的預期。因此父母更愿意把撫養女兒作為一種具有經濟意義的投資。

而茶葉價格的提高改善了女性在家庭的談判地位假說似乎還得到了更強的經驗支持。錢楠筠教授就發現女性經濟地位的提高會同時改進女孩和男孩受教育年限的長度，而男性經濟地位的提高則會減少女孩的受教育年限，而對男孩受教育年限就沒有影響。

這也意味著由于母親和孩子待在一起的時間更長，并且母親往往比父親更重視教育，因此一定是母親的經濟地位提高之后，她利用自己的談判地位的提高，為所有孩子爭取到了更多的受教育機會。

錢楠筠教授的研究它的政策意義是非常清楚的。要想扭轉這個發展中國家男女性別比例不合理的狀況，提高成年女性相對收入水平是一個可行的途徑。

到這里“消失的女性之謎”終于被經濟學家揭開了謎底。

我們這一代經濟學家越來越像偵探

許多人對經濟學自詡自己是一門科學很不以為然，科學的一個根本特征在于它可以通過可控的實驗來驗證假說，而大規模的經濟實驗，即便不是不可能，也會因為它的成本相對比較高，而令人望而卻步。

但是在浩瀚的人類行為的世界當中，社會政策實驗比比皆是，各種歷史情境下的人類表現常常在不經意之間種下自然實驗的種子。近30年來從事經驗研究的經濟學家掌握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因果識別方法，從此讓我們不再對歷史發出這種無能為力的浩嘆。

我們現在回到我開頭講到的妖怪，這個妖怪是我照著白骨精的特征描述的，我們都知道這個白骨精最后是被孫悟空打死了，在白骨精的所有特征當中有兩個特征，大大提高了它被打死的概率。

一個是它一個沒有背景的野生妖怪，還有一個就是女妖怪。孫悟空對于女性妖怪幾乎沒有任何憐香惜玉之情。

所以說和以往的經濟學家不同，今天我們這一代經濟學家越來越像偵探，他們從龐大的人類實驗的實驗室里，人類自然的實驗室里，樂此不疲的破解著各式的謎題，癡迷于對真相的探求。

經濟學正憑借著計量經濟學這一認知利器，把對歷史和社會真相的探求當作自己的使命，捍衛了經濟科學的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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