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訶池畔芙蓉情

張 帆

秋高氣爽,朋友相約到市中心新開的城市公園——摩訶池拍芙蓉花。出地鐵4號線騾馬市D口,沿順城大街步行約200米便進入摩訶池景區。眼前的摩訶池面積并不算寬大,與史稱“龍躍池”的近千余畝水面相比,實在相差甚遠。

摩訶池(蓬州閑士 攝,圖片來源:四川方志圖庫)

據說隋唐之前,這里不過一處小水坑,因歷代王朝在此取土筑城建宮逐漸形成一片寬闊的人工湖,難怪當年那位云游到此的西域僧人在散花樓上擊欄驚呼“摩訶宮毗羅”,梵語即廣大有龍,摩訶池也因此得名,成為千百年來成都人泛舟蕩槳,休閑垂釣的城市濕地公園,更是當年杜甫、薛濤等一眾詩人墨客游興之地。游歷四海,見多識廣的陸放翁也曾望池興嘆:“摩訶古池苑,一過一銷魂”。

然而到了明代,蜀王朱椿為擴建王宮將摩訶池填平大半,民國3年,殘留的水面被全部填平修作了演武場,摩訶池從此消失殆盡,無跡可尋。直到2013年被成都市文物考古部門發掘,2023年7月14日新建開園,摩訶池才得以重見天日,再現了唐代軍旅詩人高駢詩中意境“畫舸輕橈柳色新,摩訶池上醉青春”。

重修的摩訶池面積雖僅60余畝,與當年那般龍躍濤驚的壯闊相比確顯小氣,但能在繁華擁擠的國際大都市中心處能有如此一汪清漪,實屬珍稀,稱為鬧市蓬萊毫不為過。

摩訶池(蓬州閑士 攝,圖片來源:四川方志圖庫)

臨岸放目,但見池水清靜明澈,薄靄飄渺,幾株荷花婷婷玉立,碧裙紅顏,在嵐煙中時隱時現,宛如仙景。荷月早過,意想不到居然還能在這里艷遇幾株尚未進入輪回程序的水中芙蓉。荷花也本是我之最愛,曾寫有“幾山幾水幾相知,一荷一蓉一生情”之句。古時荷花被稱作芙蕖,西漢大文學家司馬相如更是將愛妻卓文君喻為“出水芙蓉”,屈原也曾將荷花和芙蓉互稱。在他的心血名篇《離騷》中的“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亦為裳”詩句,便是借芙蓉、荷花暗喻潔身自好的操守與追求人生完美的品格。荷花、芙蓉在詩人心中似乎同為一種美好圣潔之花,因此詩人們為芙蓉取下一個美雅的別名——木蓮。

摩訶池(蓬州閑士 攝,圖片來源:四川方志圖庫)

彎入池畔小徑,臨近水邊的芳草茵岸,與池中荷花相映交輝的便是一株株枝形優雅的木蓮——木芙蓉,仿佛因我的到來早早地開了。一岸一水,一俯一仰,似深情傾慕,又如相互道別,凝霜含露,風韻萬千,焉然李白詩中意境“莫怕秋無伴酒物,水蓮花盡木蓮開”。

第一次聽說有關芙蓉的故事,是小時候聽父親講的蜀郡郡守張儀跟隨巨龜種芙蓉修城的故事。故事很美,但我始終只是將其當作神話來聽。而當時已讀中學的堂姐講的另一個芙蓉的故事,卻讓我至今未忘。

相傳,在青城山中(今都江堰市)有一位名叫花蕊的農家姑娘,不僅長得天香國色,而且擅長詩賦,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當時的蜀后主孟昶不信民間會有如此絕色才女,于是微服出游,獨自來到青城山下。只見溪畔一圍青竹掩映著一戶人家,門前幾株枝壯葉茂,婀娜有姿的花木臨水而生,枝頭綴滿粉艷嬌美,或紅或粉的花朵,風情萬種,甚為奇絕,便情難自禁地上前摘下一朵舉到眼前觀賞。突然,一個手握修枝剪刀的妙齡少女走出花叢,斥問孟昶為何隨便摘花。只見眼前這位女子清艷脫俗,美若天仙,孟昶心中大喜:“是花蕊姑娘吧?”花蕊只是把孟昶當作常來搭訕的富二代之流,并未答理。孟昶有些尷尬,禮貌問道:“請問姑娘這是什么花,實在太美了,一時忘乎所以,請花蕊姑娘見諒。”

花蕊夫人(蓬州閑士 攝于成都東華門遺址公園,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花蕊見他沒有那班富家公子輕浮浪蕩,便淡然說道:“這是芙蓉花,公子既然喜歡,就帶回去吧,以后請不可隨便摘花了!”說畢返身徑直走進青竹掩映的小屋,關上房門。孟昶雖吃了閉門羹,反因終于見到了心儀的女子而興奮異常。回到宮中,將帶回的芙蓉花養在玉瓶中,一連數日,茶飯不思,守著芙蓉花出神。如何贏得美人芳心,孟昶冥思苦想后萌發出一個浪漫今古的創意,傳旨宮中遍種芙蓉。百姓們得知蜀主種芙蓉是為迎娶才貌雙絕、心地善良的花蕊姑娘入主蜀宮,無不歡欣鼓舞。愛花之人,必有愛心,定會給老百姓帶來好日子。本就愛花的成都人便在門前屋后、院中街頭載種芙蓉,尤其城北一帶,芙蓉花沿金牛古道一路種到了青城縣境,四十里美如錦繡,形成一條迎接花蕊入主蜀宮的芙蓉花道。

芙蓉花(蓬州閑士 攝于成都東華門遺址公園,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花蕊為孟昶真心感動,接受了孟昶的愛意。孟昶親自將花蕊接回蜀宮封為花蕊夫人,并寫下借芙蓉贊美花蕊的詩句:“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從此兩人恩愛的身影也經常出現在摩訶池畔,出現在芙蓉花叢中。花蕊在她清麗脫俗的詩集《宮詞》中寫下百余首吟詠摩訶池勝景的詩詞,如“龍池九曲遠相通,楊柳絲牽兩岸風”“展得綠波寬似海,水心宮殿似蓬萊”等優美詩句,將當時的摩訶池旖旎風光展現得淋漓盡致。同時也記錄了她與孟昶在摩訶池泛舟賞花,游宴尋詩的美好時光。

然而幸福總是與痛苦相伴相隨。正當二人陶醉在花前月下,早已覬覦天府之囯豐饒疆土,垂涎花蕊美貌才情的宋國皇帝趙匡胤,派其弟趙光義率六萬大軍從古蜀棧道攻入蜀境,突襲了豪無防備的成都,號稱十四萬蜀中驍勇卻不戰而降,孟昶和花蕊也被虜到汴京。為強占花蕊,趙匡胤毒殺了孟昶,卻發現花蕊暗中供奉孟昶畫像寄托思念之情。這位曾因千里送京娘而名滿江湖的英雄義士,竟一怒之下殺死了另一名同樣需要同情和保護的柔弱女子。風華絕代的才女美人以一首浸透血淚的絕句,決別了曾經繁花似錦的愛情和人生:

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

十四萬人齊卸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花蕊的不幸結局堂姐只字未提,或許她壓根不相信也不愿接受這樣的結局,那一朵艷絕塵寰的芙蓉花在她心中將永不凋謝。如同成都人不僅家家戶戶依舊栽種芙蓉,而且還將家中女孩以蓉取名成為一種時尚和習俗,張蓉、王蓉、李蓉遍街都是,甚至一戶人家如有幾個姑娘,取名都會帶一個蓉字。后來,浪漫的成都人干脆把成都叫作蓉城,讓男女老少都沾上芙蓉花香,并將芙蓉定為市花,成為成都的象征和圖騰。而那位因芙蓉而愛的花蕊夫人,則被成都人奉為芙蓉花神,浸透芙蓉芳韻花香的摩訶池也成為成都一道傳奇勝景,網紅打卡盛地。芙蓉、花蕊、摩訶池,更是成為歷代詩人墨客吟哦不絕的感動與激情……

芙蓉花(謝平 攝,成都市武侯區地志辦公室 供圖,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清風吹來,秋波瀲滟,花影婆娑。鏡頭中不停閃現的芙蓉花在柔美的逆光中正由白漸酡,粉萼玉蕊,婀娜生情,在腹中翻騰了一整天的詩句亦然醞釀成行:

煙嵐碧水木蓮香,瓊玉瑤華獨拒霜。

錦官城中蓬萊景,摩訶池畔蕊妃妝。

溫儀嬌娜深宮鎖,鐵甲金戈前陣降。

才女空留情與恨,惟余詩客為卿忙。

來源:頭視界

作者:張 帆 (成都客家人。中國散文學會、中國航空攝影家協會、四川省詩詞協會、四川省文藝創作促進會、成都市作家協會、四川天府文聯文學委員會、成都市金牛區作家協會、成都市成華區作家協會等理亊或會員。創作有小說、詩詞,散文,影視劇等,近期出版的50萬字歷史長篇小說《劍履山河——辛棄疾傳奇》正在全國發行)

配圖: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