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飛飛yff
圖/源于網絡
01
流水線上的塑料殼,在傳送帶上咔嗒咔嗒地撞著我的指關節,我盯著自己發紅的虎口,內心特別感傷,沒想到一晃打工好幾年了。
正當我回憶往事時,線長陳禿子忽然從背后踹了我的凳子一腳,吼道:“又在偷懶!”
我趕緊把沾著機油的手套戴好,重新將材料塞回機器里,塑料熔化的焦臭味立刻竄進鼻孔,嗆得我咳了幾聲,一時淚眼朦朧。
這時,工廠的廣播里,突然放出了beyond樂隊的歌曲《海闊天空》: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哪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沙啞有勁的男聲,混著電流聲扎進耳朵,我手里的扳手當啷掉在鐵板上。
陳禿子沖過來掐我后頸,再次吼:“小兔崽子,好好做事!”
我沒理會,但在彎腰去撿扳手的瞬間,忽然覺得內心充滿了力量。
工友老張頭,轉頭問我:“這歌好聽嗎?”
“好聽!”我點點頭,心中有股莫名的東西在燃燒,以至于左腳還跟著鼓點打拍子。
下班后,我蹲在廠區后面的水池邊上,洗胳膊上的油污。
廣播里依然放著beyond樂隊的歌,這時曲目換成了《不再猶豫》。
我聽得入了神,老張頭挨著我坐下,把半包皺巴巴的煙塞進我工裝褲口袋,說:“主唱叫黃家駒,彈唱作曲都是他。”
我不禁問:“你說彈吉他簡單嗎?”
老張頭笑了:“我怎么知道,你去彈彈不就知道了。”
我聽了,若有所思。
回到宿舍,上鋪的王大林,正在用搪瓷缸子泡方便面。
他踢了踢我床底下裝零件的紙箱,說:“喂,陳禿子說你今天報廢了六個殼子。”
我把工牌扔在枕頭上,沒好氣地說:“就他事兒多,整天盯著我。”
王大林吸溜著面條,含混地說:“他就那樣,誒,月底發工資一起去喝酒啊。”
“再說吧。”我說完,就躺下休息,誰也不理了。
那晚,我一直想著彈吉他的事,以至于半夜做夢,嘴里都哼著《海闊天空》的旋律。
同宿舍的廣西仔阿貴,翻了個身罵臟話,我醒了,有些不好意思,便輕手輕腳摸到走廊盡頭。
那里有面破鏡子,之前這里是女生宿舍,后來改為男工宿舍,我便對著鏡子張開嘴,卻只發出氣聲。
許久,我才鼓起勇氣,唱了起來:“無聊望見了猶豫,達到理想不太易......”
突然,一聲喝斥聲嚇得我跳起來,看門的老頭舉著手電筒晃我眼睛:“神經啊大半夜不睡覺!”
我趕緊一溜煙似地逃回宿舍了。
02
第二天下班后,老張頭帶我出去溜達,他肯定看出我想彈吉他。
我們走到某個廠后門,那邊的臨街是個琴行,老張頭彎腰翻找著什么,好久終于看見一個被雨水泡爛的吉他紙箱。
“是什么?”我問。
老張頭蹲在樹蔭下,拆開紙箱說:“這就是吉他,肯定是琴行扔的。”
他遞給我,拿在手里很輕便,看來屬于快報廢的了。
“能用先用吧。”老張頭說完,就要回廠里,我快步跟上。
加班時,我把撿來的吉他,放在材料旁邊,不想陳禿子看到了,氣得踢飛了吉他,一下子讓我憤怒不已。
老張頭這時說:“線長,你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他卻嘲笑:“一個破爛還當寶貝?你好好帶徒弟,產量上不去,我拿你是問。”
老張頭把手里剩余的饅頭渣,用力拍在褲腿上,說:“我線上的產量啥時候少了,凈在這兒瞎指揮。”
末了,又轉頭盯著我說:“想學就撿回來,學好了出去闖闖,省得在這兒受氣。”
那一刻,我看著他的轉身離去的背影,內心一時無比鼓舞。
發工資后,我頭一次小心翼翼地走進琴行,買了幾根琴弦,又請老板調了音,還買了一本吉他自學教程。
老板讓我報名學習,我說考慮一下,然后激動了跑回去了。
回到宿舍,正準備摸索學習吉他,王大林突然踹開門說:“葉君,你媽媽打電話到門衛室了!”
“哦。”我抱著吉他站起來,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門衛室里,我抓起聽筒,很快聽到母親壓抑的咳嗽聲。
“小君。”她的聲音有些喘,“你爸受傷了,我身體也不好了,你發工資了沒有?”
聽了這話,我一時很發愁,但還是跟母親說:“快了,媽,我漲工資了,你別擔心,我到時候寄回去。”
“好的,你也留點錢,別全寄了。”電話那頭,傳來碗碟碰撞聲。
“知道了媽。”我喉結動了動,內心不是滋味。
再次回到宿舍,王大林蹲在床邊,啃我抽屜里最后半包方便面。
“葉君,你腦子進水了?買這些做啥?”他問。
我笑笑說:“我學吉他啊。”
“你快拉倒吧。”他看著我的眼睛明顯不信,“廠里的活兒都做不利索,還彈吉他?”
“試試看吧。”
接下來,我沒搭理他,便認真看起了教程,感覺比以前讀書還用心。
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個月后,我總算能彈出點旋律了,但吉他明顯又行了,彈出來的音太硬,甚至音也不準了。
再次到了發工資那天,我領了1356元,給家里寄回了1000元,剩下的捉摸著想換一把吉他。
于是,我請老張頭和我一起去琴行,想讓他幫忙講價。
結果,到了琴行后,我拿起一看起來不錯的吉他一問,對方開價“1800,少一分不買。”
老張頭一直講價,但對方就是不讓價,還拐彎抹角說:“這個都買不起,還學什么吉他。”
當時,我的自尊心真的受到了打擊,但又不好發作。
最終,我選了半天,還是選了一把230元的吉他,我想先練這種低端琴吧。
回去時,我請老張頭吃了碗炒粉,畢竟他算是我的引路人,不然我也不會這么快學吉他。
分別時,他鼓勵我:“好好練啊。”
“一定會!”
03
到了宿舍,我便苦練,熄燈了也沒停。
正當我練習《光輝歲月》的前奏時,舍友阿貴忽然吼:“還讓不讓人睡覺!”
他起身摔過來搪瓷臉盆,剛好砸中琴箱,發出空洞的回響。
我摸著琴板上新添的凹痕,只好道歉:“對不起,我換個地方。”
坐在走廊盡頭,我有些沮喪,心想這樣下去不行,便思索著想租房。
于是,我跟老張頭商量,想讓他幫我物色房子,同時借我點錢。
老張頭很爽快地答應了,第二天就找了房,交了壓金,我終于有清凈的地方練琴了。
不過,租的房子也不隔音,時不時有鄰居投訴,房東經常來找我,還警告別影響別人休息,不然就讓我搬出去。
有一次,我下班后練吉他,對門阿婆說,這聲音比他老伴的呼嚕聲好聽點,我真失落。
有時到了夜深人靜了,我還練音階,隔壁的鄰居直接過來砸門:“再彈老子報警了!”
沒辦法,我只好抱著吉他,去外面的休閑廣場,一個人練分解和弦。
但是,到了下雨的日子,我沒辦法在外面練,只好在租房練,這時房東就會過來砸門:“全樓投訴你知不知道!”
這時,我就慌忙用袖子擦琴,房東接著吼:“再聽見一聲響就滾!”
我漠然地點頭。
等他摔門走后,我才發現最細的琴弦已經崩斷,心情特別灰暗。
兩個月后的某天,我上班時,廣播里傳來消息:“全體職工注意,臺風即將登陸......”
原以為不過是一次很平常的天氣,沒想到這次過后,倉庫頂棚塌了,廠里的供電也中斷。
那天,我和老張頭踩著漫過小腿的雨水,往外面跑時,鐵皮屋頂發出可怕的呻吟聲,街道已經變成渾濁的河流。
一天后,老張頭告訴我,工廠要搬遷,我有些木然。
當天,廠里貼出告示:即日停工,愿意去新廠的幫忙搬廠,不去的結工資。
于是,我跟老張頭說了我的想法,我不想在這個廠做了,直接領了工資走人。
他有家庭,只得跟著搬廠,過后這里就剩我一個人了。
第二天,廠里關了大門,我有些失落,一個人走在下雨的街道上,許久到了琴行后面,靠著樹下的箱子坐下來,心情有些落寞。
突然,耳邊傳來一聲驚叫,我循聲望去,一個很漂亮的姑娘摔在小水溝里。
04
我趕緊起身,朝她奔去,然后將她扶起身。
她望著我,忽然露出微笑:“誒,你不是那個......”
我有些木然,便問:“你認識我?”
她笑了,說:“你不是來這里買過吉他嗎,這店是我爸的。”
“哦。”我釋然。
然后,我跟她聊了一會兒,說自己失業了,還不知道會不會彈吉他。
她倒是很鼓勵我,不要放棄,還提議說去問她爸,店里要不要招工。
還不等我說話,她就轉身去了店里,正當我不知如何是好時,她換完衣服,終于出現了。
“誒,我爸說了,你可以來店里的倉庫理貨,怎么樣?”她很興奮地問。
我茫然地點點頭。
“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她又問,同時介紹自己,“我叫葉子。”
“哦。”我努力擠出點微笑說,“我叫葉君。”
“好巧啊。”她招手說,“隨我來吧。”
我便跟在她身后,很快來到店里,她爸見了我,眼神明顯有些冷。
不久,葉子的爸爸問了我一些基本情況,才對我說:“既然不在廠里做了,那明天開始來我這搬音箱,整理器材,包午飯,工資1500元。”
我連忙道謝,沒敢和葉子說句話,便出了店門。
去租房的路上,老張頭突然看見我,問我有什么打算。
我把剛才的事跟他說了,他也挺高興的,說不管怎么,總比在廠里強。
正當我要和他道別時,他忽然又拉住我,然后在包里翻了很久,才拿出一本帶著霉味的書。
“這個送給你,反正我也用不著了。”他說。
我接過書一看,是《卡爾卡西古典吉他教程》,扉頁用鋼筆寫著“購于廣州外文書店”。
我好奇地問:“您怎么有這個?”
他這時笑了笑說:“年輕時也玩過吉他,不過后來為生活不玩了。”
一瞬間,我對老張頭刮目相看,難怪他那么鼓勵和幫助我,也算是我的貴人了。
去琴行上班后,我很認真,倉庫里的貨,我全都整理了一遍。
期間,葉子跑來找我,還跟我說:“我爸說你可以用倉庫的練習琴,但不許弄壞,不然要賠。”
我聽了特別開心,忍不住跟葉子擁抱了一下,這對學琴的我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過后,我一邊工作,一邊練琴,很快技術有了質的突變。
不久,我又買了一本《beyond樂隊歌曲集》,基本上是每天都會彈里面的歌,特別沉醉。
05
過了兩個月,正當我在倉庫理貨時,突然聽見店里傳來黃家駒那首《再見理想》的歌聲。
于是,我忍不住往店里瞧,一個中年男人留著長發,看樣子挺有藝術感的,后來才知道他叫阿斌。
“閉嘴,別唱了。”琴行老板突然制止。
阿斌也不示弱:“老陳,你吼什么,還惦記著當年樂隊那點破事啊?”
“你來干嘛?”琴行老板冷冷地問。
“順道看看。”阿斌隨手又拿起了琴。
“別碰吉他。”琴行老板再次制止,“我們之間沒什么交情了,你趕緊走吧,省得又吵架。”
阿斌有些不快說:“不就是當年搶了你女朋友嗎,不至于為了一個女人真的連兄弟也不要了吧。”
“我沒你這種兄弟。”老陳有些惱火。
許久,阿斌才說明此次的來意:“我重新組了一支樂隊,要不要一起玩玩?”
老陳若有所思,但還是搖搖頭說:“不用了。”
阿斌有些不解:“你可是星海出來的,這么好的技術,就甘愿守著個破店?”
“用不著你管。”老陳說完就轉身,不再理他了。
阿斌只好出了門,幾次回頭,明顯有些嘆氣。
后來的某天,我見到葉子,問她爸和阿斌的事,才知道他們是最早玩樂隊的人,技術都很好。
葉子她爸來自星海,而阿斌也是音樂學院出來的,當年兩個人同時愛上一個女生,為此大打出手,導致樂隊散了,他們好多年沒來往。
葉子說:“我爸每次生氣就會彈《海闊天空》,那時他們樂隊經常彈黃家駒的歌。”
我一聽就很激動,因為我也很喜歡黃家駒。
“誒,聽說你在彈beyond樂隊的歌?”葉子問。
我點頭:“還不完全熟,但也能彈出點味道了。”
“要不給我彈首《光輝歲月》?”
我望著葉子,鼓起勇氣拿起吉他,便給她演唱了:“鐘聲響起歸家的訊號,在他生命里......”
正當我唱得很投入時,阿斌出現了,原來葉子早跟他提過我,說想讓他見見我的吉他水平,他的樂隊正招樂手。
“唱得還不錯,但吉他技術一般。”阿斌毫不留情地說。
我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再彈唱了。
忽然,老陳的吼聲震得吊燈搖晃:“阿斌,又來干嘛,出去。”
阿斌想說什么,但還是低頭出去了。
接著,老陳又轉頭質問我:“誰讓你動吉他的?弄壞了你賠得起嗎?”
我聽了,手忙腳亂地將吉他放好,有些尷尬。
葉子在旁邊為我說情,也被她爸數落了一陣,還不準她再找我,更不準和阿斌來往。
06
接下來很多天,我不敢見葉子了,她就在琴行的閣樓彈鋼琴,正是我喜歡的《海闊天空》。
后來,我才漸漸發現,原來葉子是音樂院校的才女,鋼琴彈得特別好,以前還上學時,就去阿斌和老陳的樂隊客串過,擔任鋼琴伴奏。
在琴行工作快半年的時候,我有次下班經過琴行后面的巷子,聽著街邊傳來黃家駒的歌聲,忍不住也拿起吉他彈起來。
不久,巷子深處傳來摩托急剎聲,有人嘲笑說:“就這水平也敢彈Beyond?”
我停下,很快一個穿皮衣的寸頭男把頭盔砸在我腳邊,好像聽葉子提過,這個男生也是和阿斌搞樂隊的,叫阿坤。
這時,阿坤身后三個同伴也開始哄笑,其中一個踹翻了我的琴盒:“主歌進吉他早了半拍,這水平還得練幾年。”
我攥緊了撥片,有些生氣,覺得自尊心倍受打擊。
阿坤突然揪住我領子,輕視地問:“知不知道黃家駒怎么拿撥片的?”
我正尷尬時,阿斌忽然出現,朝阿坤大喊:“你丫的水平很高嗎,這么多年玩音樂,連首歌也寫不出來。”
阿坤明顯有些忌憚,便拉著幾個同伴走了,臨時前還踹了腳我的琴箱。
許久,阿斌過來幫我撿散落的樂譜,說:“阿坤是我樂隊的吉他手,水平很好,但不務正業,他說的話你別放心上。”
我聽了,一時內心很溫暖。
“來我樂隊試試?”阿斌忽然問。
我有些猶豫。
他笑著說:“彈吉他別閉門造車,多和玩吉他的交流,技術才能進步。”
聽了他的話,我很受鼓勵,便點頭道謝。
三天后,我來到阿斌的樂隊排練,第一首就是《誰伴我闖蕩》。
雖然,我之前彈過很多遍,但跟樂隊在一起,還是有些不適應,經常彈錯。
這時,阿坤又開始指責我:“和弦又錯了!你沒腦子啊?”。
我一時迷茫,他奪過吉他坐下:“看好了。”
果然,他的吉他彈出來,真的不一般,這讓我大開眼界。
07
過后,阿斌也過來拿起吉他,和阿坤一起彈了《灰色軌跡》,尤其是尾奏,真的跟原版一模一樣,連感情色彩也原汁原味。
末了,阿坤突然把琴塞回來:“你彈。”
于是,我跟著他的節奏彈分解和弦,他往我后頸扇了一巴掌,“手腕放松!”
許久,樂隊的貝斯手探出頭提醒:“斌哥,十點演出。”
阿斌起身,招呼著大家搬樂器,我看著他們忙碌,便小心地問:“我能去嗎?”
阿斌說:“你先練習一段時間,這次可以去觀瀾看看,以后有機會讓你上場。”
我有些失落,但還是很高興。
不久,一輛面的開過來了,我也跟著大家搬樂器。
等上車時,讓我意外的是,葉子竟然也來了,阿斌說她是鍵盤手,我一下子無比激動。
演出非常順利,但鼓手回程搬樂器時,不小心被音箱砸到腳。
回去后,阿斌讓鼓手去醫院,后來診斷骨折,需要休息至少三個月左右,不然不會好。
這下,阿斌犯難了。
樂隊沒了鼓手,后面的演出沒辦法進行,違約要賠錢,臨時找鼓手來不及,忽然他看向我:“你來打鼓怎么樣?”
我有些愣:“我不會啊,我只會吉他。”
阿斌說:“學唄,一個月讓你速成。”
就這樣,我接下來的一個月,什么也不干,專門打鼓,連琴行也沒去上班了。
阿斌一直盯著我,每天練鼓十六個小時,整個人都虛脫了。
老陳見不著我的人,便來阿斌這里找,還說再不上班就讓我走人,工資也別想要。
葉子為我求情,老陳也不松口,阿斌便說:“你真要這么絕情的話,隨你,他是不會去了。”
老陳聽了很憤怒,兩個人又吵了起來,結果動了手,不小心把架子鼓的幾個鼓面都砸破了。
阿斌無比氣憤,老陳也有些愣,雙方不歡而散。
08
不過兩天后,葉子來找我,讓我去琴行,說她爸找我。
我趕緊過去,剛進店,她爸就說:“倉庫里那套二手架子鼓擦干凈,你就練這個吧,要不搬去阿斌那里也行。”
我聽了,一時無比開心,瞬間對老陳的誤解消除。
當天晚上,我讓阿斌排人搬鼓時,他看了一眼架子鼓,眼框都濕潤了,這是他們以前剛組樂隊時的鼓,老陳一直保存完好。
兩個月后,我的架子鼓也打得像模像樣,也算是速成了。
接下來,阿斌說了演出的消息,去深圳。
他特地叮囑大家打起精神,因為這次去的樂隊不少,連“深南大道”也會去,大家聽了都很興奮。
不過,在此之前,阿斌先找了幾個小場地,先練練手,尤其是看我的鼓打得如何。
果然,在一次演出時,我打《真的愛你》這么簡單的歌,居然副歌部分打錯了三次“加花”。
當時,阿斌說了我幾句,而阿坤完全不給我面子,直接罵:“你丫的,白教你兩個月。”
我有點沒信心了,但阿斌還是鼓勵我,別灰心,回去好好練,為接下來的深圳演出做準備。
葉子把我打鼓的事跟她爸說了,沒想到他爸居然破天荒地過來找我,說讓我去琴行,說親自給我指導。
這時,阿斌看著他,竟然有些動容,好久才說了句:“老陳,費心了。”
老陳轉頭說:“我不是為你,是這小子還有點天分。”
不過,老陳走了,阿斌特別開心,他知道老陳肯定放不下兄弟情分。
接下來,我就在琴行全天候打鼓,按照演出曲目,三首黃家駒的歌,二首原創。
那期間,老陳的確手把手教,還盯著我練鼓,葉子喊我們吃飯,也沒離開,直接在鼓旁邊搞定。
就這樣熬過了十多天,我的鼓水平終于有了質的提升,跟之前是天嚷之別。
老陳看著我,這才滿意地笑了,這也是我第一次見他笑。
終于,深圳演出的日子到了。
阿斌清點了樂器,又跟大家叮囑了不少注意事項,然后才搬樂器。
再次讓我意外的是,正當我們要出發時,老陳和葉子也來了,一時讓所有人驚喜不已。
就這樣,浩浩蕩蕩一群人,朝著演出地出發了。
09
深圳的夜晚,比想象中更熱。
舞臺燈光亮起的瞬間,我攥著鼓槌的手心,已經濕透了。
臺下人頭攢動,各色熒光棒,在黑暗中劃出凌亂的弧線,現場特別熱鬧激情。
阿斌調試琴弦時,老陳突然抱著吉他走上臺。
當時,整個樂隊都愣住了,原定是由阿坤擔任主音吉他手,便讓他彈伴奏。
阿斌看著老陳,明顯很激動,撥片也掉在地上。
老陳彎腰撿起來,遞給他說:“《灰色軌跡》尾奏的雙吉他solo,沒有我的第二把吉他彈,怎么行?”
兩個人相視一笑,當音樂響起的剎那,二十年積怨化作琴弦的震顫。
曾經,他們喜歡同一個女人,導致友情決裂,最終還是在音樂中化解了矛盾,大家看到這一幕都無比開心。
老陳的指法依然凌厲,阿斌的掃弦帶著久違的酣暢,現場的歌迷都跟著揮手。
當《不再猶豫》的前奏響起時,臺下突然爆發出海嘯般的合唱,感染力極強。
期間,我透過镲片的反光,看見葉子鋼琴上的手指在發光,忽然有些動容,這時才感覺她真的很迷人。
當唱到“誰人定我去或留”時,老陳突然轉身對阿斌說了什么。
舞臺燈光太刺眼,我只看見兩個中年男人,在間奏時用力撞了下肩膀,阿斌的眼淚把琴面都打濕了。
不過,輪到原創歌曲《銹弦》時,卻出了意外。
貝斯手的背帶,突然斷裂,葉子幾乎是跳起來接住了下滑的琴頸。
她單手彈鍵盤,另一只手幫扶著貝斯的樣子,讓臺下響起口哨聲,喊聲響徹全場。
我也瘋狂踩底鼓,調動全身的激情,和著音樂,盡情釋放青春。
葉子期間看了我好幾次,和她對視的那一刻,感覺心都震動了,可能那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吧。
演出結束已是凌晨。
本來陳斌想和深南大道樂隊的主唱交流一下,但他們并沒有注意,畢竟樂隊太多,我們并不起眼,壓軸一完他們就離場了。
當時,阿坤氣得踹翻礦泉水箱:“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陳卻出奇平靜,用撥片輕輕敲著吉他箱:“當年beyond樂隊的黃貫中還幫過他們,對于內地樂隊很不錯了,你算老幾?算了不說了,都是過去的事了......”
回程的車上,葉子悄悄坐到我旁邊,她身上汗水都浸著香氣,讓我很迷戀。
“鼓槌。”她突然攤開手掌,里面是我落在后臺的備用鼓槌。
當大巴穿過隧道時,黑暗里傳來塑料袋的窸窣聲——她把頭靠在我肩上,遞來半只沒吃完的巧克力派。
我接過,她笑了一下,特別美。
阿斌在副駕駛座上,哼著《早班火車》,老陳的鼾聲像悶雷。
而我一直想著葉子,看著她睡著的樣子,一時莫名地激動,很想親口跟她說一句“我喜歡你”。
不過,看了老陳一眼,我很快打消了念頭,我根本配不上葉子,她爸也不會同意。
10
車窗外,深圳的燈火漸行漸遠。
突然,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我拿出來一看,是母親,下意識把撥片藏進了襯衫口袋。
“小君。”電話那頭傳來壓抑的咳嗽,“你三叔說在深圳看見你......在臺上敲鑼打鼓?”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接著聽見電話里父親沙啞的怒吼:“丟人現眼!”
“媽,那是搞音樂......”
母親突然抽泣起來:“別在外面搞那些花花架子,還是趕緊回來吧,你王叔家閨女......”
她的話,被劇烈的咳嗽打斷,爸接著說:“回來相親......你都27了,還瞎混什么......”
“媽,我不想回去,我想追求音樂夢想。”我把想法說給他們聽。
可是,我媽特偏執,非讓我回去,還在電話里說:“你不回來,想氣死我嗎?”
我再解釋,我爸直接開罵:“養你不如養頭豬!”
我一時無比痛苦,掛了電話,思緒久久不能緩過來。
暴雨突然砸在車窗上,我轉過頭,看見阿斌的煙頭在黑暗里明滅,他正用手機記錄突然冒出的旋律。
老陳還是抱著吉他打盹,陳斌在寫歌,而葉子的臉再次映入我視線,卻變得無比朦朧了。
等到下車時,雨更大了。
我幫著大家搬樂器,完了一個人準備回租房,原本開心的心情,卻因母親的電話變得特別落寞。
葉子追出來,塞給我一把傘,她發梢的水珠滴在我手背上。
“下周排練......”她話沒說完,阿坤就在車上按喇叭。
我慌慌張張把傘塞給她,說:“到時候再說吧......”
說完,我趕緊轉身走了,卻聽見她喊:“葉君!”
我頓住。
“干嘛不現在說?”葉子問。
我還是沉默,老陳又催了,她只好上車走了。
那一刻,我的淚忍不住流下來,剛剛涌起對她的愛慕,就此化為泡影,好痛苦。
11
三天后,我決定回老家,沒跟任何人告別,怕舍不得,也怕放不下。
顛簸了兩天,終于到了,一進門,我媽就熱情地招呼我,我爸對我的態度也變得柔和了。
可能,我順了他們的心吧。
許久,三嬸過來了,還帶了相親對象的相片,拉著我就說:“這姑娘很俊......”
她后面說的什么,我全沒聽進去,內心一直想著葉子。
吃過飯后,我爸把鋤頭砸在我腳邊:“明天去田里上工!”
我點頭,心情無比暗淡。
深夜,我蹲在床邊,忍不住給阿斌發短信。
手機屏幕的藍光里,好久才收到回復:“你小子,走了也不說,這是做音樂的樣子嗎?還來不來?”
我想了很久,當母親端著雞蛋湯走進屋子里,我最終放棄,回陳斌:“不來了,對不起。”
陳斌的最后一個短信是:“隨你,就算不來了,也別放棄音樂。”
我看了,內心無比動容,哭了一夜。
一天后,葉子也發來短信:“你怎么不辭而別?真是......”
我回道:“家里有急事。”
她又問:“還來嗎?”
我思索良久,才回她:“不來了,你珍重。”
“誒,你這人......別后悔。”
我和葉子,就此別過,再無交集。
如今,我在小縣城里當臨時工,娶了溫柔的妻子,有了可愛的女兒。
偶爾,我會去雜物房,找點以前的記憶。
那把舊吉他,總會被我擦得锃亮,放在早已破舊的盒子里。
而那套老陳送的架子鼓,早已拆散,用幾個大箱子裝著,上面蒙上了厚厚一層灰。
我總會坐很久,一個人發呆,等到妻子喊吃飯,才依依不舍地出去。
在后來的日子里,每當夜深人靜,我總會戴上耳機,聽著Beyond的歌,任由思緒飄回那個熾熱的夏天。
時間很快,轉眼人到中年,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早已沒了當年的棱角,眼角爬上了細紋,不禁有些落寞。
不過,每當《海闊天空》的旋律響起,記憶里那個在琴行后巷彈吉他的少年,依然在時光深處,倔強地敲打著音樂夢想的節奏。
這里是【葉飛飛情感屋】,一個專屬于你我的情感樹洞,希望用有溫度的文字,給你帶來一些心靈上的慰藉。惟愿你我在此相識相知,喜歡就請關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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