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山上的月老廟香火鼎盛，廟前那棵千年古槐上掛滿了紅綢帶，風一吹，便如萬千蝴蝶翩翩起舞。五月初八這天，廟里來了個特別的人——五十歲的樵夫杜青山。他背著半人高的柴捆，站在月老像前，粗糙的手指捻著三炷香，香灰簌簌落在青磚地上。

"月老在上，弟子杜青山年過半百，至今未娶。"他聲音沙啞，額頭上的皺紋像刀刻般深刻，"求您老人家開恩，賜我一段姻緣。"說著便要跪下磕頭。

"且慢！"

一聲清喝從偏殿傳來。只見一位白眉老和尚健步如飛地走來，袈裟飄飄竟不沾地。他一把攥住杜青山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杜青山吃痛抬頭，正對上老和尚那雙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施主，你求不得姻緣。"老和尚聲音發顫，"你已害了十個妻子！"

杜青山如遭雷擊，柴捆"砰"地砸在地上。廟里其他香客紛紛側目，有個挎著菜籃的婦人"哎呀"一聲，籃子里的青菜撒了一地。

"大師莫要胡說！"杜青山漲紅了臉，"我杜青山活了五十年，連姑娘的手都沒碰過，哪來的十個妻子？"

老和尚不答，拽著他往偏殿走。杜青山只覺得手腕像被鐵鉗夾住，踉踉蹌蹌跟到一尊褪了色的神像前。這神像造型古怪，似佛非佛，腰間掛著個褪色的紅葫蘆。

"認得這位尊者么？"老和尚松開手，杜青山腕上赫然留著五道青紫指印。

杜青山搖頭，卻莫名覺得那葫蘆眼熟。正疑惑間，老和尚從供桌下取出個落滿灰塵的木匣。吹開浮塵，掀開蓋子，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十塊靈位。最上頭那塊寫著"杜門李氏之位"，墨跡已經淡得幾乎看不清。

"這是......"

"你十世妻子的靈位。"老和尚語出驚人，"你本是大羅金仙座下的搗藥童子，因打翻月老的姻緣葫蘆被貶下凡。那葫蘆里裝著十世姻緣線，灑落人間化作十個女子與你有夫妻之緣。"

杜青山聽得目瞪口呆，偏在這時，廟外突然電閃雷鳴。一道閃電劈在古槐上，著火的樹枝"咔嚓"砸穿廟頂，香客們尖叫逃竄。混亂中，杜青山看見老和尚的袈裟下擺竟泛起金光。

"你究竟是誰？"杜青山厲聲問道。

老和尚不答，袖中突然飛出一串佛珠，顆顆閃著青光朝杜青山面門打來。杜青山下意識抬手格擋，腕上突然傳來劇痛——那五個指印竟滲出鮮血，在空中凝成一道血符！

佛珠撞上血符，"叮叮當當"散落一地。老和尚臉色大變："果然是你！"

杜青山還沒反應過來，腦后突然挨了重重一擊。他踉蹌轉身，看見個穿紅肚兜的童子舉著搗藥杵，正要再打。這童子不過三尺高，眉心一點朱砂痣，可不正是木匣上雕刻的搗藥童子模樣？

"住手！"一聲嬌叱從殿外傳來。紅衣女子飄然而入，裙裾翻飛間露出腰間掛著的紅葫蘆。她甩出水袖纏住搗藥杵，另一只手按在杜青山天靈蓋上。

劇痛中，無數畫面洪水般涌入杜青山腦海：第一世他是窮書生，妻子為他典當嫁衣湊盤纏，凍死在赴考路上；第二世他是鏢師，仇家上門時妻子替他擋刀而亡；第三世......第十世他是樵夫，妻子上山尋他被狼群......十世記憶蘇醒，杜青山跪地痛哭。

"現在明白了？"紅衣女子冷笑，"你每世都克死妻子，卻記不得前塵往事。月老可憐你，特許你第十世孤寡終身，偏你又要來求姻緣！"

老和尚突然扯下假須，露出張年輕面孔："我乃值日功曹，奉玉帝之命來拿你歸案！"說著拋出一條捆仙索。

千鈞一發之際，廟門口傳來"噠噠"的木魚聲。盲眼老乞丐拄著竹杖踱進來，破斗笠下傳出沙啞聲音："且慢動手。"他竹杖輕點，捆仙索頓時軟綿綿落在地上。

"月......月老？"紅衣女子驚得松開杜青山。

老乞丐摘下斗笠，哪里是什么乞丐？分明是位鶴發童顏的老者，手中竹杖化作一根纏滿紅線的木杖。他嘆道："當年是老夫疏忽，讓這癡兒打翻葫蘆。十世孽緣已滿，何必再糾纏？"

值日功曹不服："可他害了十條人命！"

"非也。"月老搖頭，"那十位女子本是葫蘆里的相思劫，歷劫完畢都已重入輪回。"說著轉向杜青山，"你本可位列仙班，卻因愧疚自請十世輪回償債。如今劫數已滿，可愿隨老夫回去？"

杜青山卻看向那十個靈位，突然抓起搗藥杵砸向自己天靈蓋！鮮血噴涌中，他的魂魄化作點點金光，分成十縷飛向四面八方。

"這是......"紅衣女子驚呼。

月老撫須長嘆："他將仙魂一分為十，去尋那十位妻子的轉世了。"說著拾起搗藥杵，輕輕一抖，杵身浮現十行金字：

第一世，江南蘇繡坊；

第二世，漠北牧羊女；

第十世，青松山下賣茶娘。

雨過天晴，月老廟恢復如常。香客們仿佛做了場夢，只記得有個樵夫在月老像前哭得撕心裂肺。有人說看見金光沖天而起，也有人說聽見了仙樂飄飄。只有廟前古槐上，多了十根紅得耀眼的絲帶，在風中輕輕搖曳。

山腳下，茶棚里的姑娘突然心口一熱。她抬頭望月老廟方向，莫名淌下兩行清淚。爐上茶壺"咕嘟咕嘟"冒著泡，水汽氤氳中，似有個模糊的人影在對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