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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與美

文/左黎曉

1

早上乘公交，一個瘦個子的男人翹著二郎腿坐在我身邊不遠處。車上人多了起來，他側著身子開始往靠窗的欄桿上敲雞蛋，接著剝雞蛋并吃起來。起初是淡淡的腥味兒，接著是臭味兒。他吃著，嘴唇像是某種奇怪的生物，緊閉著，卻又想要張開。這讓我想到殘雪《蒼老的浮云》中總是吃酸黃瓜的虛汝華——即便他不像虛汝華那樣邊吃酸黃瓜邊伸出舌頭舔自己的嘴唇，也不像兔子。我見過他好幾次，每次都是這樣在公交上吃雞蛋。

吃完雞蛋，他開始吃一種零食，像是一種野果子。嘴巴老是蠕動著——他在進食，但我總能與排泄聯系在一起——吃完，就要拉出來，像《黃泥街》中的場景。

他是有著中國人的謙虛的，畢竟側著身子，對于自己的進食表示些羞澀。他似乎計算著時間進食，以保證一日三餐的合理搭配——他也有著國人的儉樸。

有時晚上返回，乘坐公交車，老是遇到另一位男人，是中年了，本地口音。他不時地用舌頭鼓動口腔，像是含著一粒鵪鶉蛋。并不時地咂嘴、舔嘴唇、蠕動嘴唇，似乎在告訴外界——我是吃過飯的人，或者我剛剛吃過零食——我看到了他老家那曾經匱乏過的父親或者爺爺，或者曾祖父。

有時早上，還是公交車，多次看到一位年輕小伙子，南方面孔，俊朗的外表。他的嘴唇及周圍總是泛著油光，想來剛剛吃過早飯。他也不停地蠕動嘴唇，并抽動顴骨、臉頰，似乎在整理口腔內的殘渣……

有個胖女人坐在我前面，渾身散發著一種奇怪的味道，或是衣服沒洗發出的；也許是沒洗澡，皮膚發出的。她上車時問著司機一些刁難的話，大臉盤子是灰濁的，搽了粉；嘴唇處似乎有唇毛，稍微噘著嘴，嘴唇縱向的發黑的紋理已經顯現，有老太太吹火嘴的意思了。

她坐在我前面，我聞到一股烘臭的屁味兒和濁味兒，無法，趕緊走到她前面的座位坐下并開窗，可是味道依舊。那味道是衣服和皮膚，以及房間被窩味道的混合體，聞久了，我的胸腔都悶滯起來，心情也開始變差——那味道的主心骨，或許是從她的體內發出的。上了楊公堤，空氣好多了，我復回到她身后我喜歡的靠窗座位坐下。風吹進來，她棕色的油膩肥碩的頭發耷拉著，似要飄動。我聞到了腥味兒——是西湖水的味道么？我將鼻子靠近車窗，窗外是清新之氣——仍是她的味道……

另一邊有一個戴口罩的瘦女人。天并不熱，甚至早上還有些冷，她卻穿著短袖，端正又畏縮地坐在那里。她扎著頭發，是農村婦女的常見發型——只是后腦勺實在太長，以至那頭發像是一條不健康的驢尾巴。她的眉毛像是沒有剃干凈的毛，眼部像是干癟的貝殼，一眨一眨的。可是那貝殼里并不是珍珠，而是滴溜溜透著戾氣、干癟的黑東西，并散發著污濁的光。她一直戴著口罩，每次都這樣——她應該極其不自信，她是她媽媽或者某位女性長輩的樣子——她是被她女性長輩用言行舉止腌漬出來的后代。

2

一株高大的廣玉蘭立在那里。星星點點地，可以看到油綠葉片中的朵朵荷花，驚奇地開著。花兒很白，透著些淡淡的黃，很祥和的樣子，讓人聯想到玉和白衣觀音。那樹是極高極大的，像是一座塔。一些枝節伸在頭頂，像佛手一般舉著朵朵白花，我想要走近看一看，果真白果真淡香；又猛然發現近處樹下坐著人，近在咫尺的樣子，感覺冒犯，趕緊側了身子想要走開。枝葉掩了人影，我復抬頭看那花——一朵碩大的開在稍高處，花瓣幾近圓形，可謂是怒放了，圓圓滿滿，一層蓋著一層。花蕊是一個紫色的短柱子，頂著一個小荷花苞樣的嫩黃色頂蓋，像寶塔的尖頂。樹下落了很多葉子和花瓣，葉子還是油綠的，背面是褐色的；花瓣是褐色中加了些紅，似乎又被雨水沖刷過渲染過，有著國畫的沖淡之美。拾起一片花瓣，嗅上一嗅，還帶著淡香，也含著些枯舊氣。

一日走近，一朵含苞的花開在了低處，走近拉近，像極了含苞的荷花。已經裂開了花瓣，可以看到內里的花蕊了。湊上鼻子，真是荷花香，不過比荷花香更嫵媚一些。就那樣將鼻子伸進花苞內，嗅了又嗅，簡直要進入那芬芳明凈的花房中了。

雨后，又去看，那些白花開在油綠的枝葉間，更為亮眼了。

3

農歷五月十五。窗外，白雨瀟瀟，像簌簌下落的白雪，落在地上。風兒斜斜，吹動綠竹，綠竹也瀟瀟。

作者簡介

左黎曉，筆名平野、抱香居主人，籍貫南陽唐河，河南大學文學學士，有中文及美術專業背景。撰稿人、平面設計師。有文見于《東方散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