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稀之年話戰友
講述:范灶來∕整理:劉光福
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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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3月2日、15日,中國邊防部隊在中蘇邊境的中國領土珍寶島反擊蘇聯武裝侵犯的戰斗。珍寶島位于烏蘇里江主航道中心線中國一側,歷來就是中國的領土,一直在中國管轄之下,中國邊防部隊人員一直在這個地區進行巡邏。1969年3月2日,蘇聯邊防當局出動大批武裝軍人,裝甲車、汽車,從下米海洛夫卡和庫列比亞克依兩個方向侵入珍寶島,對正在執行巡邏任務的中國邊防人員進行突然襲擊,首先開槍開炮打死打傷中國邊防戰士多名。中國邊防人員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被進行自衛反擊,給予侵犯者以殲滅性打擊,勝利地保衛了祖國領土。此后,蘇聯不顧中國政府的多次警告,于3月15日,又出動幾十輛坦克、裝甲車和大批武裝部隊入侵珍寶島,并向中國岸上縱深炮擊。中國邊防部隊被迫再次給入侵者以有力反擊將其擊退。
由于珍寶島之戰引起“三北”形勢緊張(東北、華北、西北),西藏邊防部隊進入一級戰備。我連同時也進入一級戰備,上級命令我連選定一個加強排到邊境格牙山口實施武裝設伏,在晚上九點三十分務必到達格牙山口實施設伏。參加設伏人員每人背一床鴨絨被子,著冬季服裝,通常是“三皮”著裝(皮帽子、皮大衣、毛皮鞋),背著干糧、以糌粑面為主(每人一條干糧袋裝糌粑面)、豬肉罐筒。格牙山口海拔大約在5000米左右,積雪一、兩米厚,戰士用戰備小圓鍬、雙手挖個“地窩子”凼凼,在凼凼口上用一塊方塊雨布遮蓋住,在方塊雨布三方邊沿用雪壓住,每人一床鴨絨被子(鴨絨被子:下半節為一條“褲腿”筒筒,上半節恰似“衣服”筒筒,逢中一條拉絲鏈,頭部為一頂帽子帶枕頭,睡覺時人就梭進鴨誡被子里。邊防戰士總結出來的“天是房,地當床”的由來,可能就是在這種設伏生存中總結出來的吧)。睌上睡覺時,風吹得嗚嗚的叫,把地上、山岡上的積雪刮起來滿天飛舞,灑落在“地窩子”上面的方塊雨布啪啪直響,方塊雨布承受不住積雪的重壓,就掉落下去嚴嚴實實的蓋住鴨絨被子,戰士要七拱八推的才能從鴨絨被子拱出來。
白天躲在“地窩子”里,餓了就抓糌粑面吃(糌粑面:西藏高原農區種的青稞,當年九、十月收割打場后,把青稞炒熟了,用水磨把青稞磨成面。便于出門時裝在一個小口袋里攜帶,吃的時候用開水加少量青稞酒,揉搓成小節節式的~稱為糌粑),吃一口糌粑面就抓一把雪吃,這樣吃起來確實難以咽下去;有的同志少量的把糌粑面抓在手掌上,爾后抓點雪摻合在一起揉搓,雪慢慢融化成水,再揉搓糌粑面成小沱沱,這樣吃起來比糌粑面拌雪吃起來好一點。有的戰士吃了糌粑面和雪,就開“拖拉機”(拉肚子)。再說吃壓縮餅干,那餅干是什么年代生產的呢?還是抗美援朝時期生產的,沒有水喝,也難咽下去,好在有冰雪。我們也品償到上甘嶺坑道里吃餅干沒有水喝吃餅干那種滋味。常言道:“饑不擇食”。那豬肉罐筒凍得與鐵砣砣一樣,根本打不開,望著豬肉罐筒流清口水,想吃又打不開,沒有辦法,設伏又嚴禁煙火。設伏到了第五天,多數同志解不出大便,難受得很。我們堅守了七天七夜,直到連隊發出撤回信號后才返回連隊。回到連隊后,每個同志的嘴唇逐日潰爛,手腳不同程度凍傷,這是我終身難忘的七天七夜。現在一到冬天,頭就痛、關節炎痛,晚上睡覺都要戴著帽子睡覺,戴著護膝睡覺。否則,頭痛得厲害,無法入睡。這都是當年在西藏邊防巡邏、設伏留下的病根,現在無法治愈,又有誰知道這些傷痛呢?所以說,終身難忘西藏邊境線上的設伏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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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難忘的一次雪崩掩埋戰友。連隊一部電臺壞了,派了三名戰士護送報務員去貢當營部修理電臺。1971年3月8日下午五點左右,連隊在操場活動的戰士們,突然聽到山埡口上啪啪啪三聲槍響,戰士立即從連隊干部那里拿來一具望遠鏡,舉著望遠鏡觀察山口上的動靜,從左至右的觀察,又無異常情況和人員活動情況,又不象回竄叛匪的“突發襲擊情況”。連長白萬年立即搞緊急集合,集合全連人員,點名時任排長的我(范灶來)立即帶一個班,跑步前往山埡口,查明情況,向我報告。從連隊上山平時要90分鐘左右才能到達,那天我們約50分鐘爬上山口。我發現6號報務員(李本元,1968年從四川達州入伍)。躺在埡口雪地里倦縮著,精疲力盡的模樣。我立即用雙手推醒他,問他發生了什么情況,為什么打槍?他說:“李甫金、羅學榮、孫居順和我(6號報務員李本元),今天從貢當返回連隊途中,上午大約11點鐘,我們四人在這半山腰遭遇雪崩(翻越讓布拉大雪山時),我被埋在雪地里,拼盡全身力量,才拱出雪地,沒有看見李甫金、羅學榮、孫居順他們三人,我爬上埡口才向天空嗚槍。我聽了李本元說的情況,我立即派一名戰士把李本元送回連隊,并向連長報告,送電臺到營部修理的四位同志返回連隊途中,在翻越讓布拉山的半山腰遭遇雪崩,把人沖到山腳下,現在還有3人掩埋在雪地里。并派人送來圓鍬、十字鎬、背包繩帶等;把我們前面10個人的毛皮鞋、皮帽帶來;因為,我們還沒有吃晚飯,給我們每人帶一封壓縮干糧、一個水果罐筒上來。后面上來的同志要戴上皮帽,穿上棉衣棉褲和毛皮鞋。
隨后,我帶領戰士們下到白雪茫茫的讓布拉半山腰時,首先發現一個雪坑,從雪坑周圍的情形可以看得出來,是李本元被雪崩掩埋后身拱手刨腳蹬留下的痕跡清晰可見。在不遠處發現一個刺刀尖尖(那時在邊防出差必須帶槍支彈藥),我就指派幾名戰士圍繞刺刀尖周圍刨雪,全力搶救戰友,沒有工具,大家懷著悲痛的心情就用手刨;其他幾名戰士擴大范圍尋找被埋戰友線索,爾后在不遠處的雪地面上發現一只膠鞋尖尖,我們大家又圍繞著這只膠鞋尖尖擴大范圍用雙手刨雪,挖出來時,雙腳只有一只腳穿著鞋,另一只腳赤著腳,不知鞋掩埋在什么地方去了,凍得僵硬了;頭上戴的帽子沒有了,光著頭,一只手光著胳膊,當時看著罹難戰友的遺體相當悲慘(范灶來同志講到此處時,聲音都哽咽了,若無旁人的抹淚水),罹難的三位戰友在不同地方都分別挖掘出來了。現在怎么辦呢?又沒有擔架抬,得想個辦法,現在只有一個辦法~背。我對大家說:“同志們:孫居順、李甫金、羅學榮三位戰友生前是我們的戰友,現在死了也是我們的戰友。我們要齊心協力把三位戰友背上山埡口再說,大個子背大個子,小個子背小個子。”我(范灶來)來背孫居順,孫居順生前的體重比我的體重還重,背遺體還不能象背活人那樣背,只有背遺體的背,即背靠背的背,用一根背包繩從遺體胸前套住到背者的頸推至胸前,背著時,遺體面部朝天,遺體頭部搭在背者背上。后面兩、三個人往上推,前面的人拉著背者胸前的背包繩拉,就這樣推的推,拉的拉,沿著坡度大約在60度左右的羊腸小道往上爬。在還未到達山頂時,天空升起三發紅色信號彈,我們知道是連隊發出的聯絡信號,但還未到達山口,就是朝天嗚槍三發,連隊也聽不見,我們也不管。我們10多個人,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三具遺體背上山口,此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多鐘了。風吹得嗚嗚直叫,氣溫下降,天氣寒冷,風刮起的雪花飄打在臉上冰涼刺痛。這時我掏出手槍,朝天打了三槍,連隊駐地又升起三發紅色信號彈,這樣我們就與連隊聯系上了。
我叫大家戴好皮帽子,把帽耳朵系牢,整理好著裝,為了使3位戰友遺體不第二次受傷,不能象拖“柴禾”一樣往下拖,還是抱著遺體往下滑,即采用抱著遺體面部朝天,頭部搭在肩上,雙手抱住遺體往下滑。每人走一條路,因為積雪厚,前面的人下滑時形戰一條臥槽,防止在臥槽發生意外,所以要“各行其道”往下滑。我抱著孫居順滑到山腳下時,棉褲襠部都破了,肩部衣服也爛了。爾后由營部來的人員用擔架抬著3具遺體走、三連的同志們可休息一下,喘口大氣。我們三連兩個班的人員和營部來的人員在夜里,踏著冰雪,頂著刺骨的寒風,輪換著把3位戰友遺體終于送到貢當營部。
我們到達貢當時,天已亮明,營部已做好了三個靈柩。炊事班燒熱水,我們給三位戰友洗了澡,從內衣到外衣、帽子、鞋襪全是更換新的,裝入靈柩內。在營部召開了追悼會,營部領導、干部戰士,貢當區政府領導和駐地群眾都參加了追悼會。爾后出賓安葬于貢當烈士陵園。當時好象有4、5個墳墓,每個墳墓前插有一塊松木牌子,牌子上寫著每位烈士姓名。如:“甘肅省武山縣孫居順同志(烈士)之墓”,當時究竟寫的是“同志”還是“烈士”之墓,現在都記不清楚了。當時我看著木牌子流下了悲傷的淚水,想著我們既是同年入伍的親密戰友,又是在一個連隊的鄉友,你們卻把寶貴的生命奉獻在西藏雪域高原邊境異鄉黃土之下,你們的英容笑貌就浮現在我的腦海里,就想到電影《馱鈴》插曲:“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想起雪崩聲’”。安息吧,老戰友們!
當年退伍的老兵們到營里集中后,宋祖和帶著戰友們扛著園鍬爬上烈士墓地、專門給每個墳墓添上泥土,掃墓祭奠,向戰友們默哀,致敬告別安葬在貢當嘎孜山半山腰衛國捐軀的戰友們。
今天回憶起在貢當鄉讓布拉大雪山,挖、刨、背、抬、安葬孫居順、李甫金、羅學榮三位戰友的往日情景,還有插在每個戰友墳墓前的那塊松木牌子寫著戰友的籍貫、姓名都經歷風霜雨雪,雖然1971年3月8日至今過去52年了,然而往事歷歷在目,銘記于心,戰友墓前那塊木牌子是否還存在呢?尚不知,唯有那一排石壘黃土墓地與嘎孜山共存,永遠矗立在西藏吉隆縣貢當鄉嘎孜山那片熱土上,與日同暉,永垂不朽!
(據宋祖和回憶:他是1971年4月就提排長了。雪崩大概是12點左右,因為那天連隊也派了公差,沒有走半山腰直接爬到山頂就看到了送電臺也爬到了半山腰的。大約是12點左右。他們互相用甩帽子的方法打招呼。但連隊接到山頂鳴搶報告時已經是下午4點多鐘了。第一個挖出來的是孫居順,因為他被雪掩埋的不深。雪已經凝固,沒法挖,我向后傳口令叫最后的一名去連隊取元揪。倒數第二名去營報告并借區委的馬匹來馱運尸體。運到貢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注:根據范灶來同志2023年12月29日,在甘肅省武山縣康鑫賓館四樓會議室,受邀接受采訪錄像錄音講述及老兵座談會筆記綜合整理部份內容)
(未完待續)
(注:本文插圖均由作者提供)
整理者簡介:
劉光福:籍貫重慶市石柱土家族自治縣,1972年12月入伍,在西藏日喀則邊防服役16個春秋,歷任戰士、班長、排長、副連職干事,連政治指導員,駐崗巴縣56206部隊副部隊長轉業返渝。轉業就職于重慶市石柱縣建設銀行支行至光榮退休。“青春無悔、賦閑懷舊”,律詩、隨筆等“思念戰友,追憶邊防”的真情流露,被軍地友人廣泛稱贊……
作者:劉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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