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十年代的午收,在農家是最重要的了。過年幾天吃過的好面饃饃,忍了一個春季,就盼著過麥場接著新麥,第一時間磨成面粉,蒸出的好面大卷子饃,香噴噴的,至今讓人回味。
三月的風還帶著料峭寒意,莊戶人的心思已全撲在即將到來的麥收上。“叉把掃帚揚場掀”,農具要早早準備好。麻繩要拆開重搓,讓松散的麻絲吸飽水分,這樣剎麥時才不會輕易斷裂;木叉的齒尖得磨得鋒利,好能輕易穿透麥秸;木掀的木柄要裹上粗布,防止長時間使用磨破手掌;掃帚得仔細梳理,將折斷的竹枝一一剔除;鐮刀架在磨刀石上,“沙沙” 聲里,刀刃漸漸泛起寒光;摞把被摩挲得油亮,那是多年使用留下的痕跡;石磙表面的青苔要用鐵鏟刮凈;牛套,麥茓子也要準備好;架車子的車軸注滿牛油,轱轆轉動時,“吱呀” 聲都比平日輕快了些。這些農具,承載著一家人對豐收的期盼,也即將陪伴他們度過最忙碌的時節。
四月,陽光開始變得熾烈,糙場的工作便緊鑼密鼓地展開。莊戶人在村頭選一塊平整的空地,先將地面反復踩踏壓實,再挑來水均勻鋪灑,接著用石磙一圈又一圈地碾壓。男人們在前面拉著石磙,女人們跟在后面用掃帚掃去石磙留下的泥土,孩童們則在一旁嬉笑奔跑,不時撿起土塊玩耍。烈日下,汗水浸透了衣衫,可沒有人喊累,因為平整光滑的麥場,是豐收的重要保障。等不及的人家,把青麥割下來,麥秸喂牛,青麥頭用火烤半焦,放在簸箕里揉搓,簸去麥殼,燒成稀飯或燒茶,青綠中帶著清香,喝起來很是滿足幸福。
麥熟時節,金黃的麥浪在風中翻滾,空氣中彌漫著麥香。割麥子多是婦女們的活。“早起三光,晚起三慌”,天還未亮,村里便響起此起彼伏的農具聲響。人們拿著鐮刀,穿著棉襖,踏著露水走向麥田。鐮刀劃過麥稈的 “唰唰” 聲,打破了清晨的寂靜。先是彎腰收割、揮刀、起身,累了就蹲下收割,這樣的動作要重復無數次,不一會兒,腰酸背痛便席卷全身,手指也被麥芒扎得生疼。但看著身后整齊碼放的麥個子,疲憊似乎也減輕了幾分。等到天亮,一塊地的麥子已經快割完了。起晚的人家,看著人家整塊麥地里整整齊齊的麥堆兒,淺淺的麥茬,甚是臉紅和羨慕。
割完的麥子要用架車子拉回麥場。拉麥子多是男人們活兒,是個技術活。架車子綁上橫棍加寬,豎棍加長,以便多裝少跑。大人一邊裝,小孩在車上踩實,裝滿麥秧子的架車子又高又重,一個人拉車,另一個人在后面幫忙推,遇到上坡路,更是需要使出全身力氣。遇到側坡路,一不小心就翻車,須散開重裝,麥穗也揉碎一地。翻車人氣得鼓鼓叫,路人嘴上說著同情話,心里在笑,嘀咕著“技術不好,還那么貪心,死裝那么高,不翻才怪呢”。車輪碾過鄉間小路,揚起陣陣塵土,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滾燙的土地上。
拉回場里的麥子要經過攤場、碾場、翻場、起場、揚場摞場等一系列工序。碾場時,牲口拉著石磙一圈圈轉動,石磙后面掛著石耢子,麥粒漸漸從麥穗上脫落;翻場需要用木叉將麥秸反復翻動,確保每一處都能被碾到,麥秸被碾得柔軟順滑;起場是將碾過的麥秸和麥粒分離,用木叉把麥秸挑到一旁,剩下帶著麥糠的麥粒;揚場是技術含量最高的環節,在有風的日子里,揚起木掀,麥粒與麥糠在風中分離,金黃的麥粒如雨點般落下,麥糠則隨風飄散,一人一邊揚,一邊戴著帽殼用摞把掃帚摞去多余的麥穗,泥塊等。揚場技術好的人,摞場就比較省勁兒,被稱為“一張好木掀”。每一個步驟都需要精準的操作和十足的力氣,稍有不慎,就會影響收成。碾過頭遍的麥秸,還會再碾一遍,把裹在麥秸里的癟麥粒分離出來,這個過程,叫作餾秸,餾出來麥子叫疺麥。麥子在場里的整個過程就叫打場,打場是人和牲口最吃力的。我記得那時候村里有頭大牤牛,壯得很,眼睛大得嚇人,頭上兩個又粗又尖的角,大家都叫它“老尖”,方圓很有名,它能獨自拉一張犁,打場拉石磙對它是小菜一碟。那天牽它打場的是位小伙子,一個勁地讓它拉石磙,干一上午,把一場麥子碾透了,加之天熱暴曬,小伙子和“老尖”都累得渾身是汗,于是小伙子牽著它下塘里洗個澡,等上來不多會,“老尖”躺在地上很快停止了呼吸,老人們說牛是激住汗了。主人心疼地哭了好幾天。
剩下的麥秸麥糠要垛起來,麥秸是牛的一年口糧,麥糠是驢子的口糧,還可以泥墻用。要想垛好麥秸垛和麥糠垛可不是那么簡單。麥秸又滑油且柔軟,莊稼人能垛得又高又齊,就是不泥頂下雨也不漏水,麥秸垛像一座座小房子坐落在村頭。誰家的麥秸垛大,就說明他家富裕。垛麥糠更是考驗手藝,既要保證方方正正,又要便于日后取用。這些工作常常需要老手來操作,新手要反復堆垛,從早忙到晚才能成功。垛好后,用泥壓頂和護腳,麥場兒基本算結束了。
沒有機械轟鳴的年代,每一粒糧食都刻著指紋的溫度。我們曾在苦累中埋怨,卻也在收獲里懂得:土地從不會辜負血汗,正如苦難終將沉淀為生命的養分。當城市的霓虹模糊了星空,當鍵盤取代了鐮刀,那些在麥場上流淌的汗水,那些人與牲口相依為命的歲月,終究成了我們與土地最親近的臍帶,永遠在記憶深處,散發著谷物的清香。如今回憶起那些年的午收,畫面里滿是金黃的麥浪、忙碌的身影和歡快的笑聲,仿佛一切都充滿了詩意。可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知道,那些日子里,汗水浸透了衣裳,手掌磨出了血泡,身體疲憊到了極點。那是一段全靠人工、科技含量低的歲月,沒有幸福美好的濾鏡,有的只是生活的艱辛與無奈。但也正是那段艱苦的時光,讓我們懂得了糧食的來之不易,明白了生活的真諦。(寫于2025年5月27日)
作者簡介:
葉洪林,男,1978年10月生,籍貫安徽省界首市,本科學歷,中共黨員。
2006年3月至今就職于安徽省機關事務管理局,現任該局七級職員。長期從事黨政機關后勤服務和行政管理。先后擔任省機關事務局生活服務處經理、省直房管所黨支部書記所長。2024年6月省委組織部選派,任亳州市譙城區大徐村駐村第一書記兼工作隊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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