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鄉有個青林鎮，鎮東頭住著個藥材商人名叫陸明遠。這陸明遠生得眉清目秀，為人忠厚老實，靠著祖傳的藥材生意積攢下不小家業。他與妻子柳氏成婚十載，夫妻恩愛，卻始終沒有子嗣。為此，柳氏沒少背著丈夫抹眼淚，陸明遠倒是看得開，常安慰妻子說："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這年臘月，陸明遠從鄰縣收藥材回來，路過一處荒山時，忽聽得女子啜泣聲。循聲望去，見一素衣女子跪在一座新墳前，哭得梨花帶雨。陸明遠本不欲多管閑事，卻見天色已晚，荒山野嶺恐有野獸出沒，便上前詢問。

那女子自稱姓蘇名婉娘，原是個繡娘，因家鄉遭了瘟疫，隨父母逃難至此。不料雙親接連病故，如今只剩她一人無依無靠。陸明遠見她形容憔悴卻難掩清秀，說話間又知書達理，不由動了惻隱之心，便道："若姑娘不嫌棄，可暫到寒舍住下，待日后尋得親人再作打算。"

蘇婉娘千恩萬謝，跟著陸明遠回了家。柳氏見丈夫帶回個年輕女子，先是一愣，待聽明緣由后，連忙張羅熱水飯菜，又找出自己的干凈衣裳給婉娘換上。夜深人靜時，柳氏拉著丈夫的手道："夫君，我瞧這婉娘品貌端莊，又通曉女紅，不如......不如納她為妾，也好為陸家延續香火。"

陸明遠大驚："娘子這是何意？你我夫妻情深，豈能因無子就......"

柳氏卻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些年我心中愧疚，如今老天送來婉娘，豈非天意？"說罷竟落下淚來。

經不住妻子再三勸說，陸明遠終于點頭。擇了吉日，簡單辦了儀式，蘇婉娘便成了陸家二房。說來也奇，這蘇婉娘入門不到三個月就有了身孕，更奇的是，臨盆時竟一胎生下三個白白胖胖的男嬰！接生婆子連聲說活了六十歲頭回見這等奇事，陸明遠喜得合不攏嘴，給三個兒子取名福兒、祿兒、壽兒。

自打有了兒子，陸明遠對蘇婉娘越發寵愛。綾羅綢緞、金銀首飾流水般往她房里送，連正妻柳氏的月例都減半添補給她。柳氏卻毫無怨言，每日幫著照看三個嬰孩，倒像是自己親生的一般。

這日正值三子周歲，陸家大擺筵席。忽有個衣衫襤褸的老道士在門外化緣，管家要趕他走，卻被陸明遠攔住："今日喜慶，施舍些齋飯又何妨？"親自端了飯菜給道士。

那道士卻不接飯，直勾勾盯著陸明遠道："施主好大的福氣，一胎得三子。"

陸明遠笑道："托福托福，道長里面請，喝杯水酒。"

道士搖頭："貧道玄清子，云游至此，見貴府上空有青黃二氣糾纏，特來提醒施主——你根本沒兒子！"

陸明遠聞言大怒："你這瘋道士，好生無禮！"便要叫人趕他。

玄清子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一面銅鏡："施主若不信，待今夜子時，拿此鏡照照三位公子便知。"說完放下銅鏡飄然而去。

陸明遠氣得將銅鏡扔在墻角，回席繼續飲酒。待到賓客散盡，他醉醺醺回房，卻見蘇婉娘坐在床邊垂淚。問起緣由，婉娘抽噎道："今日那道士胡說八道，妾身心中害怕......"

陸明遠摟著她安慰："瘋言瘋語，理他作甚！"正說著，忽見墻角銅鏡在月光下泛著幽幽青光，鬼使神差地，他拾起銅鏡，輕手輕腳走向嬰兒房。

借著月光，他舉起銅鏡朝搖籃里一照——鏡中哪里有什么嬰孩，分明是三只毛茸茸的黃鼠狼！陸明遠驚得銅鏡脫手，哐當一聲響，驚醒了守夜的柳氏。

"夫君？"柳氏揉著眼睛起身。

陸明遠再定睛看搖籃，三個兒子好端端地睡著，哪有什么黃鼠狼？他長舒一口氣，心想定是酒醉眼花，便將銅鏡藏入袖中，對柳氏道："無事，我看看孩子。"

回到房中，蘇婉娘已備好醒酒湯，溫柔伺候他喝下。陸明遠越想越覺得那道士可惡，竟編出這等謊言，明日定要找他算賬！

誰知次日一早，管家慌張來報：柳氏不見了！只在枕下留了封信，寫著："夫君保重，妾身去尋解救之法，勿念。"陸明遠急得派人四處尋找，卻杳無音信。

奇怪的是，自柳氏失蹤后，陸家接連出事。先是倉庫藥材無故霉變，后是運貨的騾馬接連暴斃，連多年的老主顧都紛紛退貨。不出半年，陸家產業已去大半。這日債主上門，陸明遠正焦頭爛額，蘇婉娘卻捧出個描金匣子："夫君莫急，妾身還有些嫁妝。"

陸明遠打開一看，竟是滿滿一匣金元寶！他驚問："你哪來這許多錢財？"

婉娘垂眸道："家父原是做官的，這些是妾身私房錢。"陸明遠感動不已，卻未瞧見婉娘眼中閃過的異色。

靠著這筆錢，陸家暫渡難關。夜里，陸明遠輾轉難眠，忽想起那面銅鏡。翻出來對著熟睡的蘇婉娘一照——鏡中竟是一只體形碩大的黃鼠狼！他嚇得差點叫出聲，強自鎮定后，悄悄起身去了書房。

翻箱倒柜找出祖傳的《本草綱目》，陸明遠查到：黃鼠狼精善變化，畏雄黃、厭鏡光。他猛然想起，柳氏失蹤前曾偷偷在院中撒過雄黃，當時婉娘確實病了數日......

正思索間，忽聽門外有響動。陸明遠急忙藏起銅鏡，卻見是長子福兒搖搖晃晃走來，奶聲奶氣道："爹爹，餓。"

陸明遠強忍恐懼，抱起孩子，暗中用銅鏡一照——又是黃鼠狼！他手一抖，差點摔了孩子。福兒卻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牙齒："爹爹怕我們？"

陸明遠寒毛直豎，強笑道："怎會？爹爹帶你去廚房。"他抱著孩子往外走，經過祠堂時猛地將"福兒"扔了進去，迅速鎖上門。里面立刻傳來尖利的嚎叫和抓撓聲。

陸明遠轉身要跑，卻見蘇婉娘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后，面色陰沉："夫君這是何意？"

"妖孽！"陸明遠掏出銅鏡對著她，"現出原形！"

蘇婉娘不躲不閃，反而咯咯笑起來："晚了！"她衣袖一揮，陸明遠頓覺天旋地轉，昏倒在地。

待他醒來，發現自己被綁在地窖中，對面竟是被囚禁多時的柳氏！夫妻相見，抱頭痛哭。柳氏道："那日我發現三個孩子怕雄黃，又見婉娘月夜現形，正要告訴你，卻被她關在此處。"

正說著，地窖門開，蘇婉娘帶著三個"兒子"走進來。此刻她已現出部分原形——尖嘴長須，眼中泛著綠光。"陸郎，"她聲音依舊柔媚，"我們母子待你不薄，為何要負心？"

陸明遠怒道："你冒充人類，禍害我家，還有臉說這話！"

蘇婉娘嘆道："十年前你在山中救過一只受傷的黃鼠狼，那便是我。我修煉百年，特來報恩。誰知你妻子非要納妾，我便將計就計......"她撫摸著三個小黃鼠狼的頭，"它們雖非你所生，卻真心把你當父親。"

柳氏突然道："既說報恩，為何害我家業敗落？"

蘇婉娘面露愧色："我們畢竟是異類，長期與人同住，難免帶來晦氣......"

正僵持間，地窖頂突然破裂，一道金光射入！那玄清子道士持劍躍下，喝道："妖孽，還不伏法！"

蘇婉娘尖叫一聲，化作巨形黃鼠狼撲向道士。三個小妖也齜牙咧嘴助陣。玄清子不慌不忙，從葫蘆里倒出雄黃酒潑去，妖怪們頓時慘叫連連，現出原形。

道士正要下殺手，陸明遠卻喊道："道長且慢！"他艱難地挪到蘇婉娘面前，"你既為報恩而來，為何走到這般地步？"

重傷的黃鼠狼口吐人言："恩公，是我貪戀人間溫情，害了你......"說罷吐出一顆內丹，"此物可解百毒，算我最后報答。"隨即氣絕身亡。三只小黃鼠狼哀鳴幾聲，叼著母親尸體鉆入地縫消失不見。

玄清子嘆道："妖亦有情，可惜人妖殊途。"他解開夫妻二人束縛，又用內丹解了柳氏所中妖毒。

經此一劫，陸明遠大徹大悟。他變賣家產，帶著柳氏遷居他鄉，重新做起小本藥材生意。說來也怪，次年柳氏竟懷孕生子，此后接連生下兩女一男，一家人其樂融融。

每年清明，陸明遠都會在院角擺上一碗雄黃酒。柳氏問起，他笑而不答，只是望著遠山出神。或許在那云霧深處，有三只小黃鼠狼正陪著它們的母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