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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的高考全國Ⅰ卷中，無論是閱讀Ⅱ部分，還是作文材料中，都出現了老舍先生的身影。

老舍的名字大家或許耳熟能詳，可對他的特殊性和重要性，卻未必了解得足夠深入。

在“魯郭茅巴老曹”六大家中，只有老舍是地地道道的平民出身，他講述的是普通人自己的故事。

他寫盡了北平街頭巷尾的悲喜人生，他筆下的蕓蕓眾生——小人物的掙扎、尊嚴與幽默——個個都是血肉豐滿、鮮活有力的生命。

在“魯郭茅巴老曹”中，老舍是唯一一個平民出身的作家。

你或許讀過《駱駝祥子》，看過《茶館》，聽過《四世同堂》；你可能記得他語言里的幽默、人物間的悲歡……但是這還不是全部的老舍。

生于底層的“窮人作家”：

從“小狗尾巴”到文壇巨擘

01

老舍出生時，家境窮得叮當響，因生于狗年年底，被大姑起了小名“小狗尾巴”。父親作為滿族底層士兵，在八國聯軍侵華時戰死于南長安街糧店門口，母親靠給體力勞動者洗一個月不換的臟衣服維生，全家頓頓以棒子面咸菜果腹。他三歲不會說話、五歲仍步履蹣跚，營養不良到被醫生斷言“難活”。

1923年5月老舍贈給北師同班好友關實之的半身照

但他筆下的窮人從不是符號化的苦難標本。《駱駝祥子》里的祥子、《龍須溝》里的程瘋子，個個帶著泥土味的鮮活：祥子“像樹一樣沉默而驕傲地活著”，程瘋子落魄時仍能用快板唱出生活的辛酸。老舍懂窮人的尊嚴——當他師范畢業當上小學校長，第一件事就是對母親說：“媽，以后你別再給別人洗衣服了”。

老舍代表作《龍須溝》人藝演出劇照

老舍的作品加起來，展示了一個窮人社會的眾生相，老舍寫的很多窮人活得很有滋味兒，很有知識，他們可能認字不多，但是很有見識。在他筆下這些窮人都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你看誰都有缺點，但是你看誰都挺可憐的，你看誰都想幫他一把，這是一種關愛生命的態度。

老舍看窮人也不是都好都壞，他贊美的是勞動和奮斗，他蔑視的是懶惰，懶惰的窮人他看不起。當然這就是贊美他自己，他自己就是一個奮斗的、靠勞動改變身份和地位的窮人。

北京文化的“活化石”：

胡同里走出的文學“京片子”

02

老舍筆下的北京，是活在煙火里的史詩。北京文學的研究者一般都注意到了北京文學的平民氣，覺得老舍很俗，他看不出老舍那個俗的背后，有貴族氣，有大家氣象。

中國的貴族氣是誕生在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中的。這不但是北京文學區別于其他城市文學的重要標志，而且也是北京文學的平民氣與眾不同的重要標志。

濟南，老舍紀念館

那么京味文學里面的貴族氣何在?首先就表現在，對文化生活的眷戀以至迷戀成為作品的主要內容。作品所寫雖是日常生活，但卻不是著重于柴米油鹽的物質方面，而是著重于精神方面。

這種精神追求并不是“倉廩實而知禮節”式的物質滿足之后的追求，而是與物質生活水平無關的集體癖好，甚至倉廩不實也要知禮節，即越窮越要擺譜，用老舍的話說：“我們創造了一種獨具風格的生活方式：有錢的真講究，沒錢的窮講究。”

看上去北京人表面上挺土，其實骨子里很講究，講究一個“味兒”,他不是講究表面那東西。北京人不講究表面，穿的好或者家里裝修得漂亮，不講究，他講究坐在破板凳上喝那一兩二鍋頭，他咂摸那個滋味。

《茶館》里那些人物的臺詞，不就是底層人到一個大茶館喝茶嗎？但是他們之間的唇槍舌劍，完全是《左傳》里的對話。

北京老舍茶館

老舍的《想北平》是談北平文化的經典之作。它不是那種泛泛的游記，說這兒漂亮那兒漂亮，它抓到了北平文化的神韻。

北京好在哪兒呢？好在處處有空兒——“處處有空兒”，僅僅是北京這個城的特點嗎？它不是中國山水畫的特點嗎？不是中國的儒釋道精神嗎？不是老莊哲學、孔孟之道嗎？而老舍竟然從北京的胡同和房子里，看到了這一點。

不拜神佛拜生活：

老舍作為“生活信徒”

03

老舍的信仰世界像一幅拼貼畫，基督的儀式、佛教的慈悲、儒教的倫理、伊斯蘭教的美德在他生命里交錯生長，最終凝結成 “信生活” 的樸素哲學。

老舍，是滿族，是旗人，他先天就受到薩滿教傳統的影響。薩滿教是一種帶有泛神論色彩的宗教，它認為萬事萬物都有靈有仙。老舍也天生地敬愛生命。這種對生命的敬愛當然不能說都來源于薩滿教，但是它帶有鮮明的薩滿教色彩。

老舍恨的人就是不敬愛生命的人，就是糟蹋東西的人，就是不好好過日子的人。所以他筆下那些人是壞人，但是，他即使寫這些壞人，也都努力地去挖掘他內在的動機、背后的原因，仍然在批判的同時又體現出一種敬愛來。

老舍與佛教的關系也是非常深的。宗月大師是對老舍影響非常大的一個人，他本來就是一個普通市民，祖上遺產不少，因為自己樂善好施，后來到廟里當了和尚。他的慈善精神給了老舍非常大的影響。老舍是帶著一顆佛心去接納其他文化，因為他有佛心。

老舍很早就接觸了基督教。沒有考上北大，又沒有門路當更大的官，當時有一個辦法，就是學英文，就跟今天上新東方一樣，所以老舍就想了個辦法上新東方。而正好缸瓦市基督教堂辦英文夜校，老舍就用這個機會與西方文化接上了軌。

老舍曾在缸瓦市教堂接受洗禮，并參與教會服務。

老舍跟佛教的關系、跟儒教的關系，都是自然發生的關系。而老舍跟基督教的關系是有儀式的，正式受洗，正式地“阿門”過，“上帝保佑你”過，是正式的基督徒。對于老舍來說，真正地做基督徒不是吃飯禱告，弄圣誕樹，而是與人為善、救世。

老舍自幼就跟穆斯林為鄰居、做同學、交朋友。如果說穆斯林和漢族人比有什么不同的話，老舍說：“我們曉得回教人的一般的美德。他們勇敢、潔凈、有信仰、有組織。”

老舍儒、釋、道、耶、回，現代文明、傳統文化、馬列主義，老舍沒有不接觸的，那么他到底信什么東西？——真善美。真善美本來也是宗教的詞，老舍是把這些從具體的教義中抽離出來，變成我們中國人的日常語言，再說得細一點，是信仁義禮智信。

中國人是信生活的，老舍就是信生活的。這個生活不僅僅是吃喝，是包括精神尊嚴的生活。老舍生在一個生活不好的時代，很難生存的時代，他的理想、他的愿望就是要生活得好。生活得好首先是有溫飽，然后是有尊嚴。

冷男還是暖男 ：

老舍筆下的女性

04

老舍跟女人不相投，怕寫女人。正因為他有這種穩重的態度，怕寫女人，不敢隨便寫，所以他一旦寫起來，是非常有深度的。老舍是以“冷男”姿態來寫婦女以及有關的性別問題。

老舍的寫作超越人的職業，他不是說知識女性就好，不是說傳統女性就好，每一種職業里面都有好有壞；他超越了職業、學歷這些外在的形式，去看性別問題，看女人問題。

《四世同堂》中的韻梅被老舍塑造成理想女性的縮影：她未受高等教育，卻以責任為軸心支撐家庭運轉，在戰亂中以堅韌維系祁家生存。與之相對的是《正紅旗下》的大姐，她以賢妻標準壓抑自我，在夫家與娘家的夾縫中耗盡生命力。

老舍小說《四世同堂》的手稿

《陽光》中的時髦少女以玫瑰色背心、披肩卷發作為現代性符號，卻在虛榮中淪為物質附庸。《駱駝祥子》中的虎妞以“母夜叉”形象打破傳統女性溫婉想象，她憑借車廠主之女的經濟權力壓制祥子。

但老舍并未將其簡單定義為“惡女”——當社會未給女性留退路，她們只能用男性化的強悍爭奪生存空間。而《月牙兒》中母女兩代妓女的命運，則以“肚子餓是最大的真理”道破女權的物質前提。

電影《駱駝祥子》劇照

在五四主流話語將女權簡化為走出家庭、自由戀愛時，老舍的思考更貼近中國社會肌理。他在《二馬》中借李子榮之口提出：“愛情的底下，還藏著互助，體諒，責任”，直接反駁愛情至上論。

一般認為女性解放的標志和必要條件就是受學校教育的，但老舍卻質疑這一點，他把這作為一個要素，受過學校教育。光受學校教育還不行，還得反對做賢妻良母。做了妻與母但是反對做賢妻良母，就是不賢之妻、不良之母，結果是怎么樣呢？老舍說得挺憤慨，“把家與孩子一齊活糟蹋了”。

老舍和夫人胡絜青

老舍的文學世界中，以“冷男”的克制筆觸，將女性議題還原為過日子的實在問題：如何讓女性不被餓死，如何讓其在柴米油鹽中守住尊嚴，讓每個女性都能作為“人”體面地活著。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號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