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是高考季，也是畢業季。在這個仲夏之際，高考考生通過填報志愿選擇將要入讀的專業，高校畢業生（從本科生到碩博士研究生）通過投遞簡歷向招聘者介紹所修專業，以及所掌握的專業知識和技能。

什么是專業，或者說一門學科是什么？

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現代意義上的諸多學科紛紛誕生，知識的古典時期也就此結束。研究對象、方法論和基本假設得到重新界定。自此，專業化成為諸學科最顯著的特征之一。讓學生接受一門學科的專業訓練，以一技之長謀生成為高校培養學生的基本內容。我們可以說，每一門學科都提供了專業的知識和技能。我們也可以說，每一門學科都提供了一種看世界的方法，它們塑造了我們的知識結構，也可能改變了我們的認知視角。其發生的具體過程，當然因學科因個人而異。

我們策劃“我和我的學科”專題，第一期由文學、數學、歷史學、社會學、管理學等學科的高校教師，以第一人稱講述“我和我的學科”。他們既談這個學科是什么，也談自己作為一個個體與學科的關系，當然也包括他們在教學中產生的對于本學科過去與未來的思考。

本篇為楊敏談社會學。

“ 我做了十年社會學學生，又做了二十年社會學老師，要介紹社會學這個專業，心里還是非常忐忑不安，擔心自己難以勝任。不過，我無意于扮演社會學專家、招生官或志愿規劃師的角色，只是作為一個社會學學習者和工作者與讀者分享一下我的社會學求學與教學經歷和感想。

另外，我也訪談了我所在學院幾位畢業多年的本科生，從學生的角度展示社會學這門學科的專業價值。”

本文內容出自新京報·書評周刊6月20日專題《我和我的學科》B08-B09版。

第一期“我和我的學科”專題已推送文章：

撰文丨楊敏

楊敏， 武漢大學社會學院副教授。1994年考入武漢大學，攻讀社會學專業，獲本科和碩士學位，2002年進入清華大學社會學系學習，于2005年獲得博士學位后在武漢大學任教至今。2010年入選武漢大學珞珈青年學者。學術文章見《社會學研究》《社會》等。

從迷茫到“從悖論中提問”

從偶然入行到系統深造，我的社會學之路始于迷茫，終于蛻變。

我選擇社會學專業純屬偶然。我于1994年考入武漢大學哲學與社會學系美學專業，因病休學一年，第二年重新入學時美學專業暫停招生，系辦讓我在哲學和社會學兩個專業之間選一個。我在茫然無措之際聽從了一位博學多才的同學的建議，選擇了社會學，就這樣稀里糊涂與社會學結下了不解之緣。

大學時對于社會學這門學科印象最深的是哲學系同學的一句話：“哲學研究形而上的問題，社會學研究形而下的問題”，暗含了高下之分。當年武大哲學系好比行業泰斗，而社會學系則是入門新手。上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初是社會學系自1952年專業取消后剛剛開始重建的時期（關于社會學重建的口述史可參考周曉虹等編著的《重建中國社會學》，商務印書館2021年5月版）。武大社會學系算是全國開設社會學課程和建立社會學系較早的高校之一。我本科階段的學習乏善可陳，每天按部就班上課，因為聽課認真，筆記做得很詳細，考試成績不錯，無意中為后來的保研做了鋪墊。值得一提的是當年大學校園氛圍很是寬松，為學生們提供了自由探索和多元發展的機會。

《重建中國社會學》

編者：周曉虹

版本：商務印書館2021年5月

碩士學習階段開啟了一段全新的旅程。我很幸運遇到了一位對我影響至深的恩師——周長城老師。周老師有一種極富生命力的人格魅力，不僅對我們言傳身教，而且不遺余力地推動和幫助我們步入更廣闊的人生舞臺。周老師有次邀請了社會學界幾位知名學者來武漢大學參加他的一項有關生活質量研究的課題評審會，安排我們幾個研究生參與會務和接待工作，其間有一項活動是陪同評審專家們坐大巴去參觀“辛亥革命武昌起義紀念館”。在大巴上我看到有個專家身旁有個空位，于是就斗膽坐了過去，才發現這位專家是清華大學社會學系沈原老師?？雌饋碛袔追滞赖纳蚶蠋熅谷缓吞@可親，一路上跟我聊起經濟社會學研究和清華社會學系的情況，令我心生向往。

2002年我考入清華社會學系攻讀博士學位。在沈老師的推薦下，我有幸成為郭于華老師的學生。沈老師、郭老師以及孫立平老師三人是好友，也是清華社會學系的學術搭檔，在我看來他們三人組是國內社會學重建以來最好的團隊。三位老師對待權力和名利始終保持警醒與疏離，對待學生和普通人卻非常仁愛與寬厚。

《大學生軼事》（1987）劇照。

大學生軼事 (1987)清華三年學習時光彌足珍貴，這里學術氛圍濃厚，三位老師共同指導，同學們互相學習，我也漸漸觸摸到了學術研究的門道。首先，知道了如何提出一個好的研究問題。孫老師開創了一種提問題的方法，那就是從悖論中提問題。他經常說我們的社會運作呈現兩張皮的特點，一張皮是紙面上的社會是如何運作的，另一張皮是社會實際是如何運作的，社會學的任務就是揭示制度文本和實踐運作之間為什么發生背離。郭老師的學生鄭廣懷的碩士畢業論文就是從悖論中提問題的典范：2000年代針對農民工的各種法律和政策保護日益完善，為什么現實中農民工尤其是傷殘農民工的處境卻依然不利，維權道路艱難？他揭示出資本和地方權力體系通過制度連接機制使傷殘農民工遭遇了與賦權相反的剝權過程。

沈老師的經典名句是“社會學研究就是講一個故事，說一個道理”。這個“說道理”就是通過故事的敘述提出一個獨特的理論解釋。他經常拿他的學生唐麗關于河北卷煙制假案的地下經濟網絡研究舉例。當唐麗興奮地告訴他她有得天獨厚的機會對這個地下制假販假集團進行調查和訪談時，沈老師微笑著問了一個問題：“so what?”在反復追問和打磨下，唐麗最終通過這個地下經濟網絡的構建、擴張和收縮過程，回答了社會網絡研究中一個一直被忽視的問題：社會網絡從何而來？這兩篇碩士論文后來都發表在《社會學研究》上，成為我們學習的范本。

其次，學會了運用質性研究方法。我寫碩士論文時自己跑去社區發放了500份問卷，運用了簡單的定量分析方法，做了一項武漢市不同階層居民生活質量的研究。由于定量方法學得不精，發放和填寫問卷過程中遇到諸多無法完全遵從科學原則的問題，寫作時對變量之間的相關關系和因果關系的解釋時有勉強之感，導致我對定量方法望而卻步。到了清華，發現可以采用參與觀察、訪談法、民族志等質性研究方法去寫論文，我頓時有種海闊天空的感覺?？垂蠋煂懙摹缎撵`的集體化》，她和孫老師合寫的《“軟硬兼施”：正式權力非正式運作的過程分析》《訴苦：一種農民國家觀念形成的中介機制》等論文，采用的都是民族志、口述史、過程——事件分析方法，感到既有趣又深刻。

社會學的學科特征是分析和解釋社會轉型過程。資料圖片/視覺中國

我的博士論文探討的是1990年代單位制解體以來城市基層建立的社區實際上如何運作，居民為什么要進行社區參與。我斷斷續續在武漢一個社區做了8個月的田野調查。其實真正進入田野后發現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美好。我每天都去社區居委會辦公室，做一名無聊的局外人，局促不安地看著居委會工作人員忙忙碌碌。我也會去這個社區的不同區域游走，像一個孤獨的幽靈在社區游蕩，看到有人出現，就趕緊湊上去搭訕。郭老師對我整個田野期間的心理焦慮和倫理困擾進行了及時的疏導和指導。這段田野經歷讓我體會到了要做一個好的質性研究也不是那么容易，研究者與被研究者之間的互動過程本身就是值得研究的問題。

在清華的第三個收獲是學習怎么寫論文。三位老師經常說不要寫成“片兒湯式”論文（意為言之無物的論文）。跟我們同年入學的畢向陽，文筆成熟老練，表達精煉厚實，成為我們效仿的標桿。邏輯嚴謹、切中要害的文字表達是論文寫作的基本要求，而理論解釋上能洞察出普通人日常生活如何與宏大的權力、經濟與文化結構之間發生關聯，乃至提出自己的學術概念，是老師們對我們的更高要求。提出能準確概括現象、關系或過程的實質特點的學術概念，是學術論文最難的部分。雖然很難達到這個標準，但至少讓我知道了努力的方向。

這就是我學習怎么做社會學研究的經歷。二十年后，社會學這門學科在理論和方法上都獲得了精細的發展，但回首2000年代清華社會學的學生培養和學術訓練，非但沒有過時，反而與那個學術時代一起，成為一個難以逾越的高峰。

在理論與現實之間的“教”“研”

2005年我從清華畢業，回到武漢大學社會學系當了一名老師。全國各大高校的社會學專業在學生培養方面可能各有側重，但基本上都會包括三大板塊：社會學理論、社會學方法和社會學實踐。

第一，社會學理論。社會學理論系列課程，包括從社會學理論延伸出來的各社會學分支課程，旨在培養學生運用社會學視角看待和解釋社會現象的能力。所謂社會學視角，就是從社會結構因素來解釋個體行為的思維方式。在我們國家最常見的三個社會結構因素包括城鄉、階層和性別。比如，對于越軌行為，通常人們會從越軌者本身的動機來解釋越軌原因。但是，如果從大量越軌行為中發現越軌者具有一些共同特征，如缺少受教育和向上流動的機會，那就可以判斷越軌現象可能是由于社會資源分配的階層結構造成的。

《少年的你》（2019）劇照。

當然，對于同一個社會現象，社會學理論不止一種理論解釋。如上面的越軌結構論是美國社會學家默頓的觀點，而另一位美國社會學家貝克爾則提出越軌互動論。貝克爾認為越軌是社會互動的產物，而不是由某種先在的社會結構決定。這個互動過程既包括規范制定者對越軌者“貼標簽”的過程，也包括越軌者在特定的情境中向特定的群體學習越軌的過程。社會學理論呈現眾多流派，但共同點是從群體或結構的角度來解釋社會行為。因此，具備社會學視角的人往往能看清自己和他人的共同處境與困擾，對不同的個體或群體產生理解與包容，具有較強的共情能力與社會責任感。

默頓（Robert King Merton，1910年7月4日—2003年2月23日），著有《17世紀英國的科學、技術與社會》《社會理論與社會結構》等。

第二，社會學方法。社會學的推論和解釋不能僅憑人的主觀臆測，而需建立在數據資料支撐之上，因此社會學發展出了復雜多樣的研究方法。社會學方法主要包括定量方法和定性方法（或質性研究方法）。定量研究方法側重于將社會行為和社會現象轉化為數量形式，探討它們之間的相關關系或因果關系。定性研究方法則側重于了解人們對于行為或事物所賦予的主觀意義，揭示行動與結構之間的關聯。實際上，社會學方法不僅運用于社會學研究中，還廣泛運用于市場調查、政府項目運作、新聞報道、社會政策制定等多個領域，為多元化職業規劃打下基礎。

第三，社會學實踐。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除了理論和方法課程體系，許多高校的社會學院系，包括如今的武漢大學社會學院，還給學生提供了豐富的實地調查和社會實踐的機會。學生在實地調研中，能夠將書本所學的理論與方法投入實踐，在這個過程中切實接觸不同社會群體，了解社會的真實運作，感受宏大的結構、制度與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之間的具體關聯。

在教學過程中，根據我的觀察，本科生大概可以分為三種類型：第一種是專業黏度高的學生，他們往往出于好奇和熱愛選擇了社會學專業，專業認同度較高；第二種是專業黏度中等的學生，他們對大學專業分類沒有特別明確的偏好，學習態度是隨大流；第三種是專業黏度低的學生，他們往往是被調劑到社會學專業的學生，會將興趣轉移至其他專業。

對于不同類型的學生，我采取的是兼容并包的態度。對社會學專業感興趣、愿意與老師交流想法和困惑的學生，我非常樂意給他們提供指導與支持。對于沒有明確目標和未來規劃的學生，我會提醒和鼓勵他們去進行各種嘗試，尋找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對于游離于社會學專業之外的學生，我也會給予尊重與理解。在不影響畢業的前提下，他們可以自主規劃，去學習他們感興趣的知識和技能。大學本來就應該是一個開放、多元、包容的學習場所，學生可以集各專業之所長，而非被專業畫地為牢。

由于研究生培養實行導師制，老師與研究生的關系往往更密切。參照我自己的求學經歷，我組織了研究生讀書會。我們在讀書會上交流閱讀體會，切磋調查經驗，分享研究困惑，建立情感支持。50后一代社會學家肩負著重建中國社會學的使命，有一定的學術自由空間，富有理想主義精神，學術對他們而言可能是一項“志業”。如今學術研究越來越成為一種謀生的手段，時刻面臨各項量化指標的考核與評估。即使拋開外在的制度環境，學術本身也存在專業精神與現實利益之間的內在張力。

《城中城》

作者：[美]素德·文卡特斯

譯者：孫飛宇

版本：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6年1月

美國社會學者素德·文卡特斯在《城中城》一書中坦承研究者與被研究者之間不平等的權力關系，進行了一場“學術的祛魅”，引發我們的強烈共鳴。但在讀書會上各種吐槽和調侃過后我們仍然積極投身于自己所做的研究。個中原因在于，我們仍然認為社會學是一個讓我們與陌生世界發生切實聯系的不可多得的工具。它像一把鑰匙，讓我們得以走進他人的生活，增進對不同階層和不同文化群體的了解，消解冷漠與偏見。

在社會學內外：

三個畢業生的故事

從我的自身經歷出發，我認為高校社會學院系更偏向于培養學術型人才?？墒菍τ诒姸嘧呱戏菍W術道路的學生而言，社會學有什么用？為此，我對從武漢大學社會學院畢業的六位本科畢業生進行了訪談，并選擇了其中的三位，通過他們的故事與回答來探討社會學的專業價值，以供有需求者參考。

小葉是一名女生，是武大社會學系2011級本科生，2015年被保送至上海某大學傳播學專業攻讀碩士研究生，碩士畢業后在北京某知名互聯網公司擔任產品經理，后參加了法律職業資格考試，兩年前轉行到武漢一家律師事務所做民商事律師。

小葉表示選擇社會學專業的初衷是因為當時的興趣以及做學術的理想。她在中學時期閱讀了一些社會學和人類學的書，覺得這個學科很好玩兒，很有意思，也很接地氣，很符合她當時希望走出象牙塔、“系統性理解人類社會”的強烈興趣。對于社會學這門學科的認識，她從宏觀和微觀兩個角度來闡述。宏觀角度上，她用了一個非常生動的比喻：“社會學就是研究‘地球Online’這個大型開放世界游戲的運行機制和底層代碼，比如為什么有人能開局抽到‘SSR’（社會資源），有人卻被困在‘新手村’（權力分配）；社群文化（亞文化）怎么影響游戲進程（階級流動）和玩家體驗（文化認同）。”微觀角度上，她認為社會學是一種看待世界的視角，給人們提供了突破慣常思維和認知框架的機會，得以從尋?，F象看到背后的深層邏輯。

《頭號玩家》（

Ready Player One

當被問到從社會學學到了什么，小葉也從兩個方面進行了回答。硬技能方面，她通過社會學專業學到了基礎的定性和定量研究方法，例如科學地設計和分析量表、訪談問卷等。軟技能方面，她認為社會學專業培養了她對社會現象深度思考的習慣，強化了結構化思維的能力，提升了對于社會趨勢的洞察力。小葉舉了一個具體的例子來說明社會學的專業意識對她的工作的影響。她說她在律師工作中會非常自然地關注到某些邊緣群體的訴求，并且總結出這類群體的共性特征，從而通過產品和策略設計結構性地解決問題。不過，她也坦承社會學專業不足的一面，那就是由于社會學并不是一個具體技能型的專業，培養的是綜合能力，所以這也讓她少了在某一專業領域持續深耕的體驗。

小林是一名男生，也是2011級本科生，大四去臺灣一所大學交流了半年，2015年畢業后曾在某知名家電公司工作，八年前轉行至教育培訓行業，在武漢擔任高中數學老師和初中數學老師。

小林選擇社會學專業是出于現實的考慮，社會學專業不是他的第一志愿，而是作為備選的第二志愿。他第一志愿填報的是新聞學。當年的新聞學很熱門，他沒有被錄上。他感覺社會學屬于大雜燴類型，有研究結構的，有研究文化的，有研究政治的，還有研究宗教的。他覺得雜一點也好，更容易適應社會變化。與小葉一樣，他也認為社會學是從宏觀和微觀兩個層面來研究社會的。他更喜歡微觀社會學。他說他一直記得“擬劇論”，講的是每個人的生活都依照角色規范和要求來“扮演”。他也很喜歡《中國在梁莊》和《出梁莊記》這樣的紀實文學作品，從微觀的個體、家庭和村莊的變化，可以看到時代變遷的影子。小林認為自己從社會學學到了一種從微觀事件反觀宏觀時局的思維。他覺得這就是深度思考的能力。他還記得講授鄉村社會學的劉燕舞老師在課上說，大家平時沒事可以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記錄下來，隨手記，隨性記。于是他整整記錄了10年微博。

被問到社會學對他產生了哪些影響時，小林說了幾點。第一，社會學方法的運用。他提到了“守門人”的概念。剛開始做補習班的時候，除了在校門口發傳單，他還會特意去接近一些“守門人”，比如說在校老師、書店老板、家委成員，包括一些“活泛”（武漢話，意為頭腦靈活）的大爺大媽和門衛師傅。在他看來這些“守門人”不分貴賤，都連接著各種資源。

第二，對自我階層和價值的認知。他說社會學人更容易明確自己所在的階層，務實、不幻想。普通人不必去追求書中的階層跨越，只需要通過每一天的努力，去沖擊自己階層的上限即可。他還提到，這幾年經濟增長放緩，社會學人知道自己的本位和上限，內心也會豁達很多。

第三，就是實踐的思想?！拔覄偖厴I的時候，去的XX西南分公司，總部有要求，經常一個人在四川、重慶的孤山野凹里跑，走訪各個零售門店。后來我自己開補習班也是如此，頂著名校光環去校門口發傳單，拉不下臉；有些小孩把廁所搞堵了直接用手來掏；有時候停電了，連忙去買蠟燭，接著上課；有時候出門上一對一，車胎爆了。這些都是生活里的大問題、小問題，但是只有去實踐，并且做成了，才會有踏實感和成就感。”

最后一位小杜同學與大多數社會學專業學生走了不一樣的道路。小杜也是一名男生，是2007級本科生，2011畢業后就職于某知名互聯網公司，后來自學寫代碼，讀了計算機專業的研究生，現在武漢創辦了一家自己的互聯網公司。他就屬于在大學完全根據自己的興趣來學習的那類學生。

費孝通（1910年11月2日—2005年4月24日），中國社會學和人類學的奠基人之一。圖為1991年，費先生在河北廣宗大東村農民家了解竹簾生產情況。圖片來源于中國民主同盟網站。

小杜報考社會學一半出于興趣，高中讀了費孝通的書，了解一點社會學，一半出于現實考慮，他的分數不夠熱門專業經濟學。他對社會學專業的看法帶有一定的批判性?！吧鐣W的合法性確實值得質疑，太廣而寬泛了，不如研究一個領域，例如社會機構和社會分層，或者社會福利等等。需要在一個領域有真正的建樹和影響力，這個學科才能起來。”

小杜本科畢業后從文科專業轉向工科專業，創辦了自己的互聯網企業，因此他對專業的看法是“開放的心態，多學科包容，不給自己設限”。他提到社會學對他的影響在于有更多的視角看待各種問題。不過，他也指出這個視角哲學、政治學、經濟學都可以提供，不局限于社會學。對于高考填報志愿的建議，小杜指出如果成績差不多的情況，優先選擇理工科，如計算機、人工智能等專業。文科除非特別感興趣，社會學和文史哲都是不錯的推薦選項。小杜特別強調在專業選擇上興趣第一，多花點時間認識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以上三位同學在畢業十余年以后，發現社會學的理論視角、研究方法和實踐特色對他們的工作和生活一直產生著影響，盡管程度有所不同。社會學的專業價值體現在可以幫助他們在復雜結構中進行自我定位，在人生任何時刻都勇于開啟新生活，追尋夢想，實現自我，服務社會。當然，他們的經歷也告訴我們，社會學專業只是他們的人生起點，獲得終身學習和成長的能力與自由轉換職業的能力，比專業本身更重要。

一門學科的“變”與“不變”

社會學是一門幫助我們了解社會如何運行的學科，既為我們提供理論視角與方法工具去認識個體與社會之間的關系，也為我們提供價值關懷去構建更為公平、包容的社會制度。通過我的求學與教學經歷，以及三位畢業生的故事，我們可以看到社會學在個人成長和社會發展中的重要作用。最后，作為結語，談談我對社會學近些年發展變化的一點思考。

社會學的使命在于分析和解釋社會轉型過程，過去是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的轉型，如今是工業社會進一步向信息社會和人工智能社會的轉變。社會學近些年在經驗研究領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在方法技術上也有很大的突破。

《逆行人生》（2024）劇照。

社會學經驗研究拓展至諸多新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例如新興經濟模式（如電商經濟、平臺經濟、直播經濟等數字經濟）、新興職業群體（如外賣員、快遞員、網約車司機、網絡主播等靈活就業群體）、新興消費模式（如網購、共享經濟消費等數字消費）等，產生了一批有影響力的論著。在方法上，大數據與人工智能技術的興起與應用推動了數字社會學、計算社會學與人工智能社會學的興起。這種技術驅動的研究范式，不僅提高了數據分析的效率，也為理解現代社會的流動性與不確定性提供了新的工具。不過，面對人工智能應用帶來的算法偏見、數據隱私爭議等問題，社會學需要保持警惕，揭示技術權力帶來的不公與風險。

不管技術如何進步，社會如何變遷，始終不變的是，人需要與他人建立連接，在群體中獲得身份認同、情感支持與生命意義。社會學將繼續以人的主體性和社會公平為核心關切，通過批判性反思與實證研究，引導未來社會在技術革新與結構變遷中堅守人文關懷，避免異化與不平等，使技術真正服務于人的尊嚴與共同福祉。

本文系獨家原創內容。作者：楊敏；編輯：西西；校對：薛京寧。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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