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 5 月的福州,梅雨季來得格外洶涌,我握著筆的手微微出汗 —— 眼前這位被家屬用擔架抬入的七旬老者,讓整個診室的空氣都沉了下來。他叫某加,病歷本上密密麻麻列著十幾項診斷:心衰、重度水腫、癃閉、胃出血、痛風…… 外院診斷書上「建議回家調養」四個字,像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
初診:釜底無薪,何以化水?
老師俯下身,指尖輕觸患者足背 —— 水腫已蔓延至膝,按之沒指,皮膚光亮如鼓。「小便多少?」他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家屬遞過尿袋,里面渾濁的液體不足 50ml。「在醫院抽了三次胸水,插著尿管還是尿不出,醫生說……」話音未落,患者突然劇烈咳嗽,痰中帶血絲。
我偷瞄老師的表情:眉頭微蹙,隨即拿起脈枕。「左手略數,關尺沉弱。」他指尖在患者腕部移動,「右手浮弦,尺部如泥丸。」轉頭對我示意:「記好了,這是典型的心腎陽虛,水濕泛濫。你看他舌象 ——」
舌苔白膩如腐乳,根部卻透著紫暗。老師指著舌面:「心開竅于舌,舌尖瘀點是水凌心肺;舌根苔厚,腎氣化不了水。就像鍋里沒火,水永遠燒不開,反而會溢得到處都是。」
處方箋上,「苓桂術甘湯加減」幾個字力透紙背。制附子 1 兩 6 錢、干姜 3 錢率先入列,我心頭一驚:這么大劑量的附子?老師似看穿我心思:「《傷寒論》言『病痰飲者,當以溫藥和之』,他這不是普通水腫,是釜底無薪,不用猛火,如何化冰?」接著黃芪 2 兩 4 錢、人參 4 錢補脾益氣,茯苓、澤瀉利水,螻蛄、蜣螂蟲破瘀通絡 —— 這哪里是藥方,分明是給衰竭的身體重新點燃一把火。
復診:脈象里的「河道疏浚」戰
一周后復診,患者竟能在攙扶下坐起。「小便次數多了,就是顏色偏黃。」家屬語氣里有了生機。老師搭脈時,我特意湊近:左手脈仍數,但關部沉象稍減;右手浮弦中透出一絲滑象。「熱邪在動,水濕開始化了。」他提筆將薏仁從 6 錢增至 7 錢,「濕濁像淤泥,薏仁能清利關節,讓濁水從小便走。」
三診時,患者竟能自己走進診室。「胃口開了,能吃兩碗粥!」家屬喜不自勝。老師診脈后,讓我對比前兩次記錄:「左手大而關沉,右手尺沉關暈 —— 熱邪從表入里,現在要重點通利膀胱。」他指著處方里的蒲公英:「1 兩用量,清膀胱濕熱,配合附子,寒熱并用才不偏。」
最震撼的是四診。患者突然腹瀉、夜不能寐,外院又建議抽水。老師卻盯著脈象良久:「左手浮數大,關部獨沉;右手關脈脈暈 —— 這是三焦氣化受阻,不是單純水多。」他突然合上脈枕:「改方五苓散!」豬苓、澤瀉通利三焦,冬瓜皮、桑白皮瀉肺行水,螻蛄、蜣螂蟲用到 14 個 ——「這叫以蟲搜絡,打通被瘀濁堵住的河道!」
五診:舌苔退去時,我看見了「氣化」的光
奇跡發生在五診。患者一進門,家屬就掀開褲腿:「水腫全消了!昨晚尿了 900ml,睡得整宿踏實!」我搶著看舌苔:原本厚膩的白苔退去大半,舌質轉紅。老師的手指在脈上停留許久,忽然笑了:「脈象浮數但關尺弦細,這是水濕去了,肝腎陰虛顯露出來。」
新方里,熟地 2 兩、龜板 6 錢取代了附子,黨參、麥冬養陰生津。「治病如治水,洪水退了就要加固河堤。」老師指著藥方,「他現在像剛經歷過水災的土地,既要滋陰潤燥,又要健脾固本。」
看著患者步履輕快地離開診室,我突然理解老師常說的「氣化」—— 不是簡單的利尿抽水,而是讓心腎的陽氣像太陽一樣蒸發水汽,讓脾胃的氣機像堤壩一樣運化水濕,讓肝腎的陰液像河道一樣疏導水濁。西醫的抽水是「揚湯止沸」,中醫的溫陽化氣才是「釜底抽薪」。
師說:中醫治的是「人」,不是「病」
整理醫案時,我忍不住問老師:「為什么一開始就用大劑量附子?不怕燥熱傷陰嗎?」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窗外的榕樹:「你看這樹,根扎得深才能枝繁葉茂。他心腎陽氣快枯竭了,不用附子這味『百藥之長』,怎么把沉寒痼冷拔出來?但到第五診,水濕化了七八分,就要立刻轉方養陰,這叫『衰其大半而止』。」
「那螻蛄、蜣螂蟲這類蟲藥,您是怎么想到用的?」
「《本草綱目》里說螻蛄『利大小便,通石淋』,蜣螂蟲『破瘀瘕,通經絡』。你看他小便癃閉如堵,普通利水藥力道不夠,必須用蟲類藥的『靈動之性』,像工兵一樣打通瘀阻的管道。」老師頓了頓,「但記住,蟲藥破血,中病即止,后來水腫消了就立刻停用,這就是『攻補兼施』的智慧。」
跟診手記:在脈象與舌苔間,看見中醫的「活法」
這場持續兩個月的跟診,像一場驚心動魄的中醫實戰課。某加先生從奄奄一息到能外出散步,讓我真正體會到「辨證論治」的魔力 —— 同樣是水腫,初診是心腎陽虛,四診是三焦瘀阻,五診又轉為陰虛為主,每一次方藥調整都緊扣病機變化,就像高明的舵手在驚濤駭浪中調整航向。
老師常說:「西醫看的是『病名』,中醫看的是『證型』。同樣是心衰,有人是陽虛水泛,有人是痰瘀互結,用藥天差地別。」他治療時從不孤立看待某個癥狀,胃出血、痛風、貧血在他眼里,都是「心腎陽虛、水濕泛濫」這個核心病機衍生出的枝葉。
最讓我敬佩的是老師對脈象的解讀。初診的「略數」提示熱邪輕淺,三診的「關沉尺暈」直指肝郁化熱,五診的「浮數弦細」又昭示陰陽漸和 —— 這些細微的脈象變化,在他手中如同精準的診斷儀,指引著治療方向。
如今每當遇到水腫患者,我總會想起那個梅雨季的診室:老師提筆寫下「制附子 1 兩 6 錢」時的果斷,看到患者舌苔退去時眼里的光,以及那句「治水者當先知氣化,氣化得行,水自歸正途」的教誨。中醫的魅力,或許就藏在這一次次「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的智慧里,藏在施宣赫老師這樣的醫者,用經典照亮臨床的實踐中。
(注:本文為跟診學習記錄,病例已匿名處理。中醫治療需辨證施治,個體差異顯著,文中方藥請勿擅自套用。關注「施宣赫中醫工作室」,后續將分享更多疑難病例跟診實錄,揭秘經方活用的臨床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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