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大概是認得我的。
是那個“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的爛漫少女;
也是那個在簾卷西風中,嘆著“人比黃花瘦”的閨中怨婦;
更是那個晚年寫下“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一代詞宗。
千百年來,你們讀我的詞,品我的愁,想象我一生為情愛所困,柔弱善感。
但你們可知,那闋《聲聲慢》,是我在四十九歲,剛剛親手把第二任丈夫送進大牢,自己也經歷了百日牢獄之災后,寫下的?
你們只知我善感,卻不知我,也善戰。
一、我的前半生,是金石,不是金粉
世人總愛談論我與趙明誠的愛情,說那是天造地設。
是,也不是。
我們的確恩愛,但讓我們真正成為靈魂伴侶的,不是“賭書潑茶”的風雅,而是書房里共同的志向。
我們是夫妻,更是戰友;我們的戰場,是故紙堆,是斷碣殘碑。
整整二十年,我們節衣縮食,搜羅、考據、整理了兩千卷上古金石文獻。他負責撰寫,我負責校對、補充、作序。那部《金石錄》,是他一生的心血,也是我一生的驕傲。
我的前半生,沉浸在筆墨和銅器發出的幽光里。那份厚重,遠比任何胭脂金粉,都更讓我著迷。
那是我精神世界的秩序與王國。
二、我的后半生,是守護,不是哀嘆
然后,亂世來了。
靖康之變,國破家主亡。趙明誠在奔赴國難的途中病逝。
他留給我的,不是萬貫家財,而是十五車無價的、沉甸甸的文化瑰寶。
我一個寡婦,在戰火紛飛中,能怎么辦?
我沒有只顧著哀嘆。我選擇守護。
我駕著那十五車書畫,跟著逃難的人潮,一路南渡。被搶過,被偷過,被騙過。有的沉了船,有的燒于戰火。每失去一件,都像是在剜我的心。
他們以為我護的是我家的瓶瓶罐罐,他們不懂,我護的是我大宋的文脈,是我和明誠一生的靈魂。
在那些“凄凄慘慘戚戚”的日夜里,我不是一個柔弱的寡婦。
我是一個背負著整個王國記憶的,孤獨的守護者。
三、我的決絕:一場“自損八百”的戰斗
為了保護這些文物,也為了在亂世中尋求一個依靠,我嫁給了第二任丈夫,張汝舟。
很快我便意識到,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他不懂我的金石,不愛我的詩詞,他只認得那些黃白之物。他覬覦我的收藏,甚至對我拳腳相加。
我的精神王國,闖進了一個卑劣的、骯臟的強盜。
我該怎么辦?忍?
我李清照,一生與金石筆墨為伍,豈能與此等濁物,共度余生?
我做了一個決定——告官,休夫。
我豈能不知道大宋的律法,我告他,就算告贏了,自己也得受這牢獄之災兩年。
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為了解脫,把自己送進監獄,值得嗎?
值得。
因為我捍衛的,不是我的婚姻,而是我的尊嚴,是我那個精神王國的干凈。
我最終只坐了九天牢,但就算真的是兩年,我也不會后悔。我親手把這個小人送進了監獄,也親手終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污點。
所以,當你們今天再讀我的詞,我希望你們能看見更多。
看見“尋尋覓覓”背后,是一個女子在戰火中守護文明的倉皇。 看見“凄凄慘慘”背后,是一個學者在公堂之上不惜身陷囹圄的決絕。
你們愛我的詞,因其婉約。
我卻更敬我的骨,因其堅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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