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叫初一，是一只迷戀大自然的小狗 游江 繪

我的初一

文/茗

與初一的相遇，是偶然中的必然。

那是2019年的2月4號，雖說再過一天就是春節了，但重慶冬天那股濕寒冷冽的勁兒還沒有過去。傍晚時分，我準備出門辦事，剛一打開門，就瞧見一條黃毛小狗安靜地趴在我家門口的地墊上。它是在取暖嗎？

聽見我開門的聲響，它既不吱聲也不動彈。我稍一打量，發現它渾身臟兮兮的，干瘦得身上的皮緊貼著肚子，都可以看得見那一根根肋骨的形狀了，亂糟糟的毛打著結，有些地方已經看不出來原本的顏色了。心想，可能是條流浪狗吧，頓起惻隱之心，但由于急著出門，也沒時間給它拿什么吃的喝的，便匆匆離開了。一路上我念著，等我事情辦完了回來，它若還在這里的話，我就把它領回家。

兩個多小時后，我回到了家。

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念成真。那小東西居然仍一動不動地待在原地。它還真是與我有緣啊，既然它選擇了我這里，那我就留下它吧。

我輕輕地拿出鑰匙，輕輕地開門，輕聲地招呼它進屋。

小狗聽見我召喚它的聲音，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并不像其他寵物狗那樣，一聽見有人召喚，立馬就屁顛屁顛地搖尾巴。它的眼神里滿是警惕，還透著幾分淡淡的憂郁，沒有任何動作。

“敵不動我動”，我從家里的冰箱里找出幾根火腿腸，裝在一個小碗里，繼續輕聲地呼喚它。在我都快失去信心的時候，它才緩慢地站起來，耷拉著兩個耳朵晃晃悠悠地邁進了家門。

看著它有氣無力地小口小口吃完火腿腸，再瑟瑟發抖地趴在角落里眼巴巴地望著我，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我一顆心不由得軟下來，連忙找來舊衣服鋪在紙箱上做窩，又把取暖器放在旁邊給它取暖。想著明天就是春節了，干脆就給它起名初一，希望它的狗生從此能擺脫顛沛流離的苦逼生活，從今往后的日子都是春天。

就這樣，初一在我家住下了，許是領略過孤苦無依的滋味，它從不挑食，每次進食還會把掉落在地上的食物舔得干干凈凈。

為了讓它盡快地強壯起來，我常常領著初一在小區散步，最初它總是夾著尾巴躲開遇見的同類，不敢去接觸。

后來，在我的鼓勵之下，再遇見其他小狗時，初一就歡快地搖著尾巴湊過去打招呼，興奮地和它們相互追逐奔跑。但若是對方帶有惡意地朝它嗚嗚嗚低吼時，它便敏銳察覺了對方的不懷好意，沒有絲毫猶豫轉頭離開，翹起尾巴繼續走自己要走的路。

去爬云篆山是初一最愛的運動，看它撒開四個蹄子像風一般，撒著歡自由自在地瘋跑；鉆到野花的花叢中聳動著鼻子嗅聞花香，追著一只蝴蝶在田野間嬉戲；豎起耳朵聽小溪流過的叮咚聲，跟著小溪流過的地方去探查，看小溪到底流向了何方；突然來個猛撲，隨即又在草地里打起滾來……呼吸著山里飽含負氧離子的新鮮空氣，看著它無拘無束的模樣，我的心情也不由得舒暢起來。

初一也因此擺脫了干瘦的病弱之體，成了健壯結實的毛孩子。與我也越來越有默契，只需一個手勢，它就能明了我的意思，而我，亦可從它的眼神里判斷出它的需求。

我一直想教初一握手，但這小子始終沒有學會，那天我把手機丟到一邊，呼喚一聲“初一”，它立刻歡天喜地地跑過來，一蹦老高，連著蹦了好幾次才算安靜下來。

我順手拿起茶幾上的瓜子，碰了碰它的前爪，又指指手里的瓜子，讓它明白想吃瓜子，得動動你的腦子和爪子。然后發出指令，“握手！”，它坐在原地停頓了幾秒，像是在思考。我抓住時機，再次碰碰它的前爪發出指令“握手”，它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抬起它的毛爪爪讓我握住，我趕緊握住搖了搖，說：“對了對了，就是這樣做，初一，你真聰明，真棒！”得到表揚的它搖晃著尾巴表示開心和贊同。

初一真聰明，終于學會握手了，我也為自己馴教成功而高興不已。

學會握手了，毛小子就有點心不在焉了，那就再來個你追我趕吧。我在客廳慢跑起來，它在后邊攆，沒跑幾圈它就動起了小心思，還時不時地換個方向跑到我前面攔截我。

不行，居室空間太狹小，我根本施展不開啊，看來還得換個玩法。眼珠一轉，玩拔河呀，這小子多半不是我的對手。

找出尾端包著絨布頭的木棍拿在手上。初一以為我要懲罰它，嗖地一下就竄到沙發下面躲著不出來。在它眼里，沙發儼然成了它的庇護所。我喊了它好一陣，它才小心翼翼地鉆出來。

我把木棍豎起來，發出口令，“初一，咬住它。”它猛地一下跳起來咬住布頭，哦喲，這毛小子，力氣不小啊，一邊咬住布頭用力往后拖，一邊嘴里還發出嗚嗚的低吼聲。這下，戳中它的興奮點了。

“加油！加油！”和精力充沛的初一玩拔河半天，我渾身是汗，居然有了力不從心的感覺，讓我不得不對它刮目相看。初一，再也不是當初那條病懨懨的小狗了。

初一的性子活潑好動，無法去爬山時，小區內部停車庫附近的道路上的那些防護欄桿就成了它的玩伴。在我的引導之下，初一由此學會了一個新技能——圍繞著防護欄桿跳高，一個接一個地跳完這些障礙物。

貪玩的它自己還像特種兵訓練似的，以S形彎繞著欄桿跑，從這頭跑到那頭，然后又從頭開始，樂此不疲。

而我也從這個趣味游戲里領悟到，人生并非只有一條筆直的大道可走，在遇到障礙時，克服它以及超越它，嘗試走一走彎道，領略途中隱藏起來的風景，未嘗不是一種智慧。

初一是有個性的毛孩子。

一次，它在草坪上和幾條小狗正開心地玩耍，來了一條體型壯碩的大狗，一來就沖著小狗們嘶吼，把它們嚇得躲得遠遠的。初一可謂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才不管自己的體型小打不打得過大狗，沖到大狗面前和它對峙。大狗氣壞了，張嘴便朝初一咬去，初一敏捷地躲開，轉身一個彈跳就咬住大狗的后脖頸不松口，大狗被初一咬得哀嚎不止，落荒而逃。打跑了大狗，初一成了小狗們眼里的明星，紛紛圍著它一起玩得不亦樂乎。

聰明靈動的初一，雖然口不能言，卻能從大自然里尋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份歡樂。善解人意的它，給我平淡乏味的生活帶來余味無窮的樂趣。這些看似無用的樂趣與陪伴，把我從寡淡無趣的泥淖之中拉扯出來。

然而，世事無常，有相聚，就有分離。得到了歡樂，就必須直面悲傷。

2020年的10月底，因我要離開重慶去外地工作生活，原以為可以妥善安置初一，但異常的交通狀況讓我在嘗試過多種方法仍無果，無法帶著初一一起離開。11月初的某日，當我把手中的牽引繩交到收養它的人手中時，被牽引繩禁錮的它，似乎懂得世事無常的深不可測，拼命地掙脫，瘋了似地不停狂吠，“汪汪汪”的叫聲里，有著那么多的不舍。它眼神里的困惑以及責問，讓我無法面對它。

我實在是不堪忍受這樣的分離，害怕自己忍不住傷心而流淚大哭，只能狠心轉頭快步離開，走了很遠很遠，依舊還能聽到它那回蕩在耳邊的狂吠聲。

光陰如梭，眨眼間幾年時間一晃而過，每當我想起初一的時候，眼前不知不覺地就會浮現它那毛乎乎的小腦袋上，豎起的小耳朵，專心地聽我和它講話的模樣。還有它蹲坐在我面前，睜著一雙清透明亮的雙眼看著我，安靜地等待我給它發出指令時的乖巧勁。還有，還有，和我玩游戲時，會自己動小心思的那股子機靈勁。

回到重慶之后，某個寧靜的春夜，聽聞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犬吠，我實在遏制不住自己對初一的思念，提筆寫下了《初一是條狗》這首詩。

初一是條狗

它不具備冷的特質

相反， 它小陽春的性格

贏得了眾多狗友的追捧

它以自律規范自己的生活

早起鍛煉準時進食按時睡覺

它從不欺軟怕硬或以貌辨識塵世間的高貴與卑微

福爾摩斯般敏銳的嗅覺

讓它可以遠離是非

它迷戀大自然

時不時給自己來一個日光浴

在草地上打滾山坡上歡跳

嗅一朵花的芬芳

你輕輕一喚“初一，初一”

它搖著尾巴

把整個春天都送給了你

初一，自此后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生活里。那些彼此相伴，有快樂，有溫度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在我們分離之際，我知道我有負于最初的期望，這是多么令人感傷的事啊。從此，我不再收養動物。

我曾以為，我收留了它，給予它安身之所，讓它可以快樂地生活。其實，它賜予我的更多，不僅僅是快樂與陪伴，還有愛、責任與救贖。

作者簡介：茗，本名鄧福秀，重慶市九龍坡區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