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鄧星明 編輯:馮曉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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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原發于鄧星明教授的美篇,經作者授權轉發。編者對原文作了少量修訂。
我的初中是在九江同文中學度過的,那時候同文還叫九江二中。
同文中學坐落在美麗的南門湖旁。學校歷史悠久,環境優雅,設施齊全,人才輩出。它創建于1867年,是美國基督教會在中國創辦的第一批教會學校。抗戰期間,同文中學曾輾轉搬遷到重慶璧山,馮玉祥曾任該校名譽董事長,張治中曾向該校贈送《四庫全書》。革命烈士方志敏、中共領導人饒漱石、華中理工大學原校長楊叔子、衛星通信專家楊千里、著名醫學翻譯家王賢才、北京亞運村總設計師熊明等,都是從同文中學走出去的。
1960年我考入同文時,校名叫九江大學附中,不久,九江大學撤銷,恢復原九江二中校名。
上世紀80年代初,王賢才等一批老校友聯名寫信給二中領導,要求恢復同文中學校名及校訓。后經市政府批準,恢復同文中學老校名。如今,在九江人口中,有人叫同文中學,有人叫九江二中,一校兩名,隨人意愿。
初中期間,印象深刻的老師有:我們初三(2)班班主任李道清老師,他接手我們班時,剛剛大學畢業,教代數課,工作認真,積極熱情。李老師70歲時,我們一幫同學還曾給他過了一個有紀念意義的生日。
語文老師屈茂西,當時單身,一個人住在二中“同文書院”黃色大樓頂樓。他癡迷文學,頗有親和力,經常約我們到他房間聊天。在屈老師房間里,我第一次聽到印度詩人泰戈爾的名字及代表作《薔薇花》,屈老師還深情地給我們朗誦其中的篇章,印象極深。
政治老師張正治,蘭州大學畢業,教我們政治課,課程內容記不得了,講課神態極富特色。他聲音洪亮,精神飽滿,善用一長串形容詞,講課中還不時用手肘夾提褲子。張老師與學生交往密切,后來成了大家的忘年交。
生物老師易善元,是位幽默有趣的老師。講生理衛生課時,他常用粉筆在自己衣服上畫,邊畫邊講:哪兒是肺,哪兒是心,哪兒是胃,哪兒是肝……一節課講下來,渾身都是粉筆灰。下課后,撣撣灰,又接著去上課。
此外,還有音樂老師羅萬中,美術老師張敦南,體育老師金之昌,那是課外活動時接觸到的專業老師。還有一位氣質高雅、滿頭銀發、和藹可親的李校醫,也給我留下美好的印象。
幾十年之后,回憶初中所學課程,或多或少都有受益,唯獨政治課,講“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處在水深火熱之中,需要我們去解救他們”“帝國主義是腐朽的、垂死的、沒落的資本主義,即將走向消亡”“我們有強大的社會主義陣營,現有13個國家,即蘇聯、中國、朝鮮……”等等。當年,我們深信不疑。每次考試,要花很多時間去背這些條文。等到改革開放、打開國門后,回想當年的政治課,不禁啞然失笑。可惜呀!大好時光都浪費了。
初中年代,遇上“三年自然災害”,再加上1957年的“反右”、1958年的“大躍進”、1959年的“反右傾”,這些運動把國民經濟推向崩潰。
我,一個12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恰遇吃不飽飯的年代。早晨上學,父親給我早點錢,僅能買兩個糠粑,到了第三節課,肚子餓得不行,哪有心思聽課,一心盼著趕快放學,回家吃飯。
中午到家,父母也剛下班。記得父親拿一點米放進鍋里,倒進大量蓋菜葉,熬成蓋菜稀飯。我們家六口人,每人一碗,吃飽吃不飽都是一碗,稀里嘩啦地裝進肚子,又匆匆去上學。
那些年,街上有許多乞丐,都是安徽逃荒過來的,九江人稱“安徽佬”,充斥大街小巷。父母常叮囑:“千萬不要在街上吃東西!”因為很可能被人搶去。我家對面有個飲食店,經常能見“安徽佬”搶食的場面。我就見過好幾回。有次,一位大爺在飲食店吃面,突然一個“安徽佬”從后面伸手抓起面條就往嘴里塞,那大爺轉身便打,可那“安徽佬”依然死命往嘴里塞……
班上有個柯姓同學,家在農村。有天偷偷告訴我,他們村有人餓死了,我大驚失色。后來聽說安徽餓死不少人,如其在家餓死,不如出外討飯求生。我對這些“安徽佬”也生出憐憫。慶幸自己生活在城市,雖然吃不飽,畢竟沒餓死。
初中年代,也有歡樂時刻。我班班長鄭光華,在九江體校參加航模愛好者興趣小組,周末我和梅俊道跟著鄭光華一起去玩。
記得有位瘦小個子的柳邦鎮,是我們指導老師。所謂航模,就是用松木條做成模型飛機,用橡皮筋把模型飛機彈上天,飛機上天后,又慢慢地盤旋滑翔落地,滑翔時間越長,說明航模做得越好。
有段時間,我們都迷上了航模活動,一到周末,就湊在一起去玩航模。一個星期天,我們到大校場放飛航模。那天藍天白云,陽光明媚,大家輪流地把航模飛機彈上天,又饒有興趣地看著它盤旋落地……最后一次,記不得是誰把飛機彈上去,這次怪了,飛機沒有盤旋下落,而是往高處飛去……只見飛機越飛越高,越飛越遠……我們大聲追著喊著,跟著飛機跑了一陣,飛機越飛越小,慢慢變成一個點,后來竟然看不見了……
回來路上,我們幾個人既興奮又失望。說興奮,航模飛機飛跑了,在航模活動中算是一個奇跡;說失望,我們丟失了一架優異的航模飛機。
當時二中校園里有許多高大的核桃樹,分中國核桃和外國核桃兩種。中國核桃是圓形的,外國核桃是橄欖形的。學校沒有明文規定這些核桃不能采摘,因為樹太高,攀援不可能,搭樓梯也困難。用彈弓打,成了唯一的選擇。空閑時,學生們聚在樹下,用彈弓打核桃,誰打下歸誰。我技不如人,打得不多,但仔細在地下找,也能撿到核桃。
二中的核桃味道真好,香香的,甜甜的。當時覺得,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就是核桃。那時口袋里裝著幾顆核桃,總舍不得吃,從沒有吃得盡興的時候。我退休后到東莞,有一次在超市看到橄欖形核桃,買了3斤,想吃個夠,彌補兒時的遺憾。可是吃了半天,還是吃不出當年二中核桃的味道。
那時讀初中,完全不是現在孩子讀書的狀態。如今初中生實在太辛苦!聽說每天晚上做作業要到十一、二點,還要家長檢查簽字才能睡覺。我們那時的作業,一般在學校就完成了,做不完,晚上最多再用半個小時足矣。家長基本不問孩子讀書的事。
初中有大量時間看課外書,我床頭一直放著幾本大部頭小說。記得初中階段,看過的長篇小說有《三國演義》《三俠五義》《水滸》《西游記》《百煉成鋼》《暴風驟雨》《保衛延安》《三家巷》《苦斗》《苦菜花》《迎春花》《紅巖》《上海的早晨》《紅日》《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牛虻》《卓婭與舒拉》《我的童年》《我的大學》《山鄉巨變》《烈火金剛》《海底兩萬里》等。一句話,只要能找到的小說,每本都看。晚上躺在床上,睡前就是我看小說時間,看到疲倦了,書一丟就睡著。有時來不及關燈,第二天起床才發現燈還亮著。有時看到精彩情節,越看越精神,看到深更半夜也常有。
當年看小說,十分仰慕作家,也常做作家夢。為了打好寫作基礎,我專門買個小本子,抄一些精彩詞語。記得抄得最多的是秦牧散文集《藝海拾貝》。如果說現在還能寫點東西,得益于那時的文學積累。
初中是一個人身心發展的重要階段,沒有高考壓力,可以按照自己興趣,廣泛接觸各個領域的知識。我一直認為,學生不要以為完成學校功課就萬事大吉。世界如此之大,社會如此之廣,要盡可能去接觸,去感受,去探索。
除看書外,我還喜歡看電影。初中年代,有三部電影對我印象最深。一部是1937年拍攝的《夜半歌聲》,講一個風流倜儻的小伙子與一個富家小姐相愛,遭到小姐父母的強烈反對。他們買通黑社會用硫酸將小伙子毀容。小伙子毀容后慘不忍睹,不敢見人,只能每晚以歌聲表達心中的愛與恨。故事情節引人入勝,演員表演十分精彩。
這是一部恐怖片,片中有許多黑夜里的驚悚畫面。看完這部電影,有幾年時間我一個人晚上不敢走夜路。一走夜路,那些恐怖鏡頭就在腦海中顯現……至今,我都反對青少年看恐怖片。
第二部是《劉三姐》。這是一部賞心悅目的音樂片,影片歌頌了勞動人民的智慧和善良,譏諷紈绔子弟的迂腐與丑惡。影片景色美,故事美,人物美,音樂美。這部電影把我給迷住了。那時零花錢不多,不能每部電影都看,但《劉三姐》我卻看了兩遍,這是唯一的一次。
上世紀80年代初,九江市文聯組織我們參加長春電影制片廠在廬山召開的第七屆年會,有幸見到《劉三姐》導演蘇里,我還和他談起當年看《劉三姐》的感受。
還有一部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是1946年由著名導演蔡楚生、鄭君里拍攝的。講述八年抗戰時期一個離散家庭的故事,反映戰爭給民眾帶來的苦難,抨擊喜新厭舊的負心郎。記得是和同班同學萬水一道在柴桑小學露天影院看的。我們被這部電影深深感動。三個小時的電影,約有一個小時我是邊看邊哭……我發覺萬水也在哭。電影散場時,我們倆眼眶都哭得紅紅的,彼此都不好意思對視。回家的路上,沒怎么說話,依然沉浸在影片的悲痛之中。
這部電影頗具震撼力,讓我切身體會到一部經典電影對一個少年心靈產生的巨大影響。30年后,1990年,我在北師大訪學時,黃惠林老師組織我們編寫教材《中外經典電影讀解》,自報作品時,我毫不猶豫地選了《一江春水向東流》。
除了看書、看電影,我還喜歡打乒乓球。二中校園里有一些石頭面的簡易球桌,總是圍滿人,我們少有機會上臺打。
我的發小梅俊道家附近有一間會議室,有一張乒乓球桌。每逢星期天,俊道邀幾個同學打乒乓球,一打就是一個半天,雖然打得一身臭汗,但非常開心。大家邊打邊切磋球技,進步很大。現在退休了,偶爾也打打乒乓球,球技還停留在初中水平。
初中階段,幾個玩得好的同學,如梅俊道、周沈生、陳德仁、章南華等,除了在一起讀書、做作業,還經常相邀集郵、聽評書、學游泳、學騎車、逛公園、泡澡堂。
那時,九江市唯一的文化活動場所就是文化宮。有個評書藝人穆寶華,天天講《三俠五義》,門票一角錢。有一次我和周沈生、梅俊道幾個人好奇,進去聽了一次,《三俠五義》離奇的情節和穆寶華繪聲繪色的講述,把我們深深吸引住了。每到精彩之處,他便嘎然止住,來一句“欲知結果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弄得我們心里癢癢的,忍不住第二天晚上又去,第三天又去……后來,零花錢用完了,心里還惦記著書中人物的命運。有幾次,我們就蹲在窗子底下聽免費評書……
文化宮還有一個乒乓球室,打球的都是兵壇高手。我們常去觀摩。記得有位紡織廠工人,曾在全市乒乓球比賽中拿過冠軍。球打得真好!他有個特點,每當失誤時就不由自主地喊一聲:“哎呀——”我們不知他姓名,就給他取了個外號“哎呀”。后來知道他叫韓寶善,但我們還是以“哎呀”稱呼。
十年后,我調到文化宮工作,主辦過一次全市乒乓球比賽,韓寶善也報名參加。見面時我習慣地脫口而出:“哎呀——”韓寶善一頭霧水,我趕緊改口:“你是大名鼎鼎的韓寶善,歡迎您!”
少年時代,一晃就過。那是一段多么快樂的時光。一天到晚,精力充沛,朝氣勃勃,有使不完的勁。一方面認真讀書,吸納知識;另一方面盡情玩耍,盡情尋樂。
啊,我的初中,黃金般的少年時代,令人留念,令人向往……
作者像
【作者簡介】
鄧星明,1948年生于江西九江,九江學院中文教授,東莞城市學院文學與傳媒系教授,曾任藝術系及文傳系主任,北師大電影學訪問學者。著有《中外經典電影鑒賞》被國家圖書館收藏。
【編后記】
日前,鄧老師寄來了他的自傳散文集《蒼生點滴》,書中講述了他的成長、工作和生活的故事。鄧老師從小學至到大學,一直在九江讀書,他的求學經歷也恰是許多老九江人的共同記憶。其中不少回憶頗具年代氣息,讀來令人倍感親切,也想必會喚起許多人的共鳴。為此,編者特從中摘錄幾篇,以饗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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