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蔚然
■編者按
6月21日上映首日,《醬園弄懸案》排片占比高達38.3%,片方和院線都信心滿滿,期待這部明星云集的巨作,能拉動暑期檔電影大盤。不料,上映后口碑和票房均遠不如預期,豆瓣目前5.8分,成為陳可辛導演生涯評分最低的一部影片。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并沒有那么糟糕
沖著“陳可辛”這三個字,沖著大明星大制作,無論如何,這部影片值得去影院看。制作談不上有多么出彩,但在目前院線作品中算是上乘。
故事好歹也是懸案,影片多多少少還是在探究女主角“有沒有殺人”或“有沒有幫兇殺人”,這個鉤子雖然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畢竟還在。
并沒有那么女性主義
有人說:之前看《醬園弄?懸案》的宣傳在主打女性,看完后發現真的是在主打女性,電影里兩個男主角都在打章子怡……
趙麗穎演的西林算不算無腦站邊?她有女性意識,她為女性吶喊鼓與呼,她掌握了案情的真相嗎?她如果掌握了證據,為何不提供給法庭?她如果毫無證據去證明詹周氏無罪,就幫其脫罪,她的正義性何在?如果失去了正義性,她的奔走與吶喊是絲毫沒有力氣的。
僅僅是因為碎片地知道詹周氏殺人情有可原?按這個邏輯,她是在坐實詹周氏就是殺人犯嗎?看上去作為承載此片“女性權益”主題外在化作用的頭號種子選手,原來卻是最大的攪局者。
至于楊冪扮演的牢獄大姐大王許梅,也是機關算盡終歸失算喪命的失敗者,無非是在女性被傾軋的不公里多一個角色,與“智慧型反抗”毫無關系。所以,“女性主義”是一種反諷?
并沒有那么懸疑推理
導演陳可辛的所指在于:并不是非要講詹周氏殺沒殺人,兇手是不是她,幫兇有可能是誰。懸案不過是個外殼,核心問題是詹周氏為什么殺人,她是否有權自衛?她是不是被逼無奈?她除了殺人,還有沒有別的是要表達的,殺沒殺人都是障眼法。
若按商業類型片走,雷佳音扮演的薛至武跟詹周氏“警匪對立”也是會極其好看的,如同電視劇《無悔追蹤》或電影《除暴》的兩面人物死磕對立所帶來的極致爽感。很多人物就沒必要有,沒必要做成人物散點的敘事。影片就要回到鉤子加鉤子的主線上面,一切是為了懸疑,為了強情緒服務。
懸疑推理有一種反向類型,就像《古鈿任三郞系列》一樣先告訴觀眾兇手是誰,懸念點在于:一個是殺人動機(兇手為何殺人),二個是殺人方法(兇手如何做到完美犯罪),三個是脫罪,如果是正當防衛,懸念點在于兇手怎么脫罪。比如《誤殺1》。
《醬園弄?懸案》把詹周氏做主要嫌疑人定調,誓要走這個路子,至少從上集來看是這樣的。
但,有野心的導演往往讓自己區別于他人的手法與主題高度。陳可辛壓根沒想往純商業片上面發力,而是想表達那個時代,在那個時代里面女性的處境,包括所有這些人的處境。這種表達不能說是文藝片,但它肯定不是商業類型片。
時代女性的悲劇在于所有人,包括警察、律師、所有不利于詹周氏的人,出于他們的成見、偏見、習慣和社會規則,他們做出來的選擇,都在有意無意導致她的悲劇。不管她是否殺人,還是她殺人之后面臨司法的遭遇,是陳可辛想表達的,我盲猜他是想表達的那個大時代。
導演原本的想法很厚重,也是很微妙的東西,但是在劇作上又樹立了一個薛至武這樣的人物,他又想簡單化,變成了個人恩怨。不管他想講那人身上帶有什么象征性或者是典型性的男性敘事,他還是把這個人物簡單化了。
所以說既要表達幽暗宏大的主題,又要進行簡單化的處理,去集中到兩個人對立關系的矛盾上,這便走入了既要又要的危險。
本身是可以有主次的,陳可辛想表達的這個主題是:整個時代跟當時那個環境下個體人的無能為力,哪怕有些人幫她呼喊,都是沒有作用的。無可避免地發生了女性的悲劇,這既是個人的悲劇,也是那個時代一類人的悲劇。
這是導演真正想表達的,但是在劇作處理上是嚴重沖突的,取舍上出了問題。
影像風格成了幫兇
影片的核心,被攝影風格決定了。《醬園弄?懸案》的攝影手法實是從內往外走,特寫太多,其實就是想把女性的苦難懟臉,這不是一個冷靜客觀的攝影風格來完成的敘事。導演要放大苦難,審丑造型加酷刑,滿足獵奇畫風的代價是觀眾有生理性的不適。
這樣過分夸張的大特寫拍法在電影新影像時期的上世紀90年代末,美國有奧里佛?斯通的《天生殺人狂》、中國有張藝謀的《有話好好說》,這兩部探索成功的影片將時代觀影審美需求極大滿足于觀眾,把情緒表演強烈地給予了觀眾。
但對導演和剪輯來說,風險在于比重上把握不好會讓觀眾分不清主次。《醬園弄·懸案》這一波明星臉,均大頭照出場,到底誰是主角誰是配角?這一切源于導演的表達和劇作上的問題。他的過分由內而外的敘事也影響整片的流暢性,所有的大特寫都在發力。
但凡講故事的小說,敘事無非兩種:一種是客觀敘事,一種是主觀敘事。客觀敘事,就是作者跟角色有一定的距離,能夠把整個故事起承轉合所有的東西講得精彩,所以故事就會比較成形;還有一種是當代小說的一種寫法,作者是從個人的角度放大感觀等等。
然而,《醬園弄·懸案》的類型是懸疑犯罪,一旦走當代小說中感觀敘事的路線,而不是古典推理小說的客觀而有距離的敘事,風險就很大,就很容易變成文藝片的調調。
除非特別準確,觀眾完全跟導演同頻,才會有感覺。不同頻,就會很難受。而《醬園弄·懸案》的影像風格恰恰切合著這樣的難受。
結論:這很陳可辛
如果說陳可辛想把《醬園弄·懸案》拍成一部商業類型片,他就要走類型化路線,玩命地放鉤子、做鉤子,在設置懸念上面去下功夫。
陳可辛的問題一直是“既要又要”,《武俠》就很明顯,只想上價值,從《投名狀》到《親愛的》執念至今。大多作品,斷裂成兩節。
大導演要顛覆傳統類型敘事,在作品中強調作者性、個性和一些非類型的東西當然值得推崇。但是,融合妥帖與高級呈現是成就之處,比如他的早期作品《三更之回家》。現在的《醬園弄·懸案》這種明顯的斷裂靠什么去縫補?難道就靠堆積明星來縫補?
陳可辛不尊重類型敘事的完整感,但又在很多敘事上想去找類型感的東西。在類型片中植入非類型的東西和個人表達本無可厚非,且是有追求的導演的過人之處,中國院線電影中奇缺,但要做到融會貫通,市場性和口碑皆強,是非常高超的技術活兒。
世界電影市場中,諾蘭的《蝙蝠俠大戰超人:正義黎明》,大衛芬奇的《七宗罪》和弗蘭克·德拉邦特的《肖申克的救贖》等值得一品。
(作者系作家、導演、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影評論學會會員、一級文學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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