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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說｜主位（外一篇）

四川｜程建銀

【主編點評】

《主位》以辛辣筆觸揭示退休干部群體的權(quán)力執(zhí)念。作者通過吳書記肥胖身軀壓垮座椅的戲劇性結(jié)局，隱喻官僚體系下畸形權(quán)力觀對人性的摧殘。故事以荒誕筆法解構(gòu)體制內(nèi)等級觀念，退休后的"主位之爭"實則是對官本位文化的黑色寓言。人物對話暗藏刀光劍影，"賄選""告狀"等細節(jié)折射官場潛規(guī)則的慣性延續(xù)。結(jié)尾的ICU場景形成強烈反諷，將官場斗爭的荒誕性推向極致，堪稱一曲權(quán)力異化的挽歌。

《破防》以細膩的筆觸刻畫了婚姻信任崩塌的微妙過程。作者通過微信留言、女兒的提問、西餐廳的偶遇等細節(jié)，將大強從隱忍到爆發(fā)的心理軌跡編織得絲絲入扣。妻子"加班"謊言與酒店停車場的對峙形成強烈反差，職場女性職業(yè)困境與家庭責(zé)任失衡的主題呼之欲出。開放式結(jié)局留有余地，但大強在女兒面前的克制與最終失控，精準捕捉了中年男性在尊嚴與真相間的撕裂感。

主 位（小小說）

程建銀

退休之后，每當看到工資短信，吳書記就感覺如骨鯁在喉。他與搭檔張?zhí)庨L同年參加工作，同年退休，只不過他早退休一個月，每月工資竟然比張?zhí)庨L少了一千零八十元。

退休前，兩人就貌合神離。退休后，沒有了那么多顧忌，兩人一碰面便如石子相撞，火花四濺。

這天，老部下劉科長做東，宴請兩位老領(lǐng)導(dǎo)，目的就是調(diào)和一下兩人的嫌隙。

吳書記早早到場，一屁股坐在了最尊貴的主位。主位的紅木椅子寬大厚重，椅背明顯高于其它座椅。吳書記坐在上面，自我感覺好極了！

片刻后，張?zhí)庨L也到了。他笑瞇瞇地踱步上前，來到吳書記身邊，說：“老吳，這個位置，你坐不合適吧？”

吳書記面色一沉，目光灼灼地盯著張?zhí)庨L，反問道：“我不合適，難道你就合適了？”

“老吳啊，”張?zhí)庨L笑容依舊，貌似玩笑，話語里卻綿里藏針，“我的正處比你時間長，退休工資也比你高。這位置，自然該我來坐嘛！”

“我是書記，你是處長，懂不懂組織原則？任何時候都是黨領(lǐng)導(dǎo)一切！”吳書記的聲音陡然拔高。他用手指敲擊桌面，兩腮的白肉微微顫動。

劉科長見狀，趕緊來打圓場：“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你們不要開玩笑了！我叫服務(wù)員再搬一張椅子來，一模一樣的！大家和和氣氣，多喝幾杯！”

吳書記說：“小劉！我不是在乎這張椅子！坐哪里不是坐??！我跟張?zhí)庨L爭論的是誰領(lǐng)導(dǎo)誰的原則問題！”

張?zhí)庨L見吳書記認了真，只好罷戰(zhàn)。他說：“老吳啊，氣大傷身啊！咱們這個歲數(shù)，得服老！不要動不動就一蹦老高！謙虛點，悠著點！你老人家那個高血壓、冠心病，厲害得很呀！”

吳書記猛地一拍桌子，說：“我看是你不服氣吧？！老干處安排我當支部書記，你為啥跑到領(lǐng)導(dǎo)那里告我的狀？你要想當，我讓給你就是了！”

張?zhí)庨L一直干的都是行政職務(wù)，退休后，想過過黨務(wù)的官癮。誰知爭取了半天，還是沒有選上。

張?zhí)庨L在桌子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下，慢悠悠且有些不屑地說：“不是你請退休支部的黨員喝茅臺，人家能投你的票？你那叫賄選！我都懶得告你！”

吳書記被張?zhí)庨L揭短，只覺得氣血上涌！他騰地站起身，手指著張?zhí)庨L，說：“你胡說！我自己掏錢，請同志們吃個便飯，咋就成賄選了？！”

吳書記說完，忽然手捂胸口，向后便倒。紅木座椅沒有承受住吳書記肥胖的身體，咔啦一聲散了架。

吳書記如同被抽去脊椎骨，向下癱倒。

“快叫救護車！”劉科長上前攙扶吳書記，一邊對張?zhí)庨L喊道。

醫(yī)院里，ICU厚重的玻璃門將里外隔絕成兩個世界。吳書記躺在病床上，戴著氧氣面罩，身上插滿了各種導(dǎo)管和線纜，生命監(jiān)測屏上，數(shù)字與曲線不斷地跳動。他所在乎的物質(zhì)與名頭，在冰冷的病房里，不再值得旁人欽羨！

張?zhí)庨L拎著一籃水果，到醫(yī)院來看望老伙計?？粗〈采弦粍硬粍拥牟∪?，他恍然驚覺，自己精心守護的那點“優(yōu)勢”，在生死面前，竟如此輕薄可笑，薄得像一張一戳就破的紙。他久久佇立在玻璃墻外，看著監(jiān)測儀器上的屏幕，陷入了沉思——爭了幾十年，算計了幾十年，那點被反復(fù)稱量、錙銖必較的所謂待遇，在生死的天平上，輕飄得不如一聲嘆息！

破 防（小小說）

程建銀

手機微信提示音響起。

大強點開微信，妻子阿慧的微信留言：“晚上部門聚餐，勿等！”

大強的手指懸停在屏幕上頭，最后也沒有回復(fù)。

客廳里，電視上《天天耍大牌》已近尾聲。五歲的女兒在沙發(fā)上蜷縮睡熟。

大強關(guān)掉電視，抱著女兒回到臥室，動作輕緩地將孩子放到床上。

女兒雯雯還是醒了。她睡眼惺忪地問道：“媽媽回來了嗎？”

大強回答道：“乖乖快睡吧！媽媽就要回來了！”

大強拿著手機看著頭條上的文字，關(guān)注點卻在客廳的大門上！

大強帶著無線耳機，聽著音樂睡著了！

這樣的場景最近時有發(fā)生。

這一天晚上，大強要在公司改一個文案。打電話給阿慧。阿慧卻搶先開口道：“老公，我正要跟你打電話，你就打來了！我今晚加班，你辛苦一下，管管孩子吧！”

大強無奈地說：“我還說要加班，叫你今晚管管孩子哩！”

阿慧建議道：“你接上孩子，送到她奶奶家吧！”

大強加完班，到母親家接了孩子。他本想抄近道回家，誰知道路上布設(shè)了路障。他只得繞遠。

經(jīng)過一間西餐廳，大強忽然透過明亮的落地窗，看見阿慧正在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士吃著西餐！

大強一腳踩下剎車，把女兒從后座上彈了起來。

雯雯尖叫道：“爸爸！”

這一聲呼喚，讓大強重歸冷靜。

阿慧自從升職當了部門經(jīng)理，應(yīng)酬比以前成倍增加。也許她是在陪客戶吃飯哩！

大強重新加油，駛離了這個尷尬之地。

把雯雯哄睡之后，大強到底沒忍住心中的疑惑。給阿慧發(fā)微信問道：“你在哪里？該回家了吧？”

過了一會，阿慧回信道：“加班。”

大強故意問道：“在公司嗎？”

阿慧不再回答。

雯雯睡著了。

大強有心想出門去找尋妻子，又擔心雯雯醒來后會害怕。

大強內(nèi)心充滿了矛盾。

但內(nèi)心的嫉妒以及對真相的渴望，終于戰(zhàn)勝了理性。他把客廳電視重新打開，將聲音開得若有若無——營造出自己還在看電視的環(huán)境。然后，出門開車來那間西餐廳。

西餐廳內(nèi)已不見妻子的影子。

大強頭腦里翁地一聲，差點炸裂。他掏出手機給阿慧打電話。阿慧手機卻已關(guān)機。大強在頭腦里將周圍賓館位置搜了一遍。打算到酒店查詢妻子的蹤跡。

查了兩個小時，大強一無所獲。正當他打算回家時，卻在達利凱特酒店停車場見到了妻子的身影。妻子正跟一個平頭小伙告別。

大強沖上前去，質(zhì)問阿慧：“王慧！你不是說你在加班嗎？”

阿慧莫名其妙地看著大強：“咦，你怎么來了？”

大強指著酒店方向，憤怒地質(zhì)問道：“你就在這里，這個酒店里加班？！”

阿慧尷尬地與客戶告別，對大強說：“回家再說！”

阿慧沒有坐大強的車，而是打車回的家。

雯雯正在沙發(fā)上哭泣！她醒來不見爸爸，嚇得想出門，卻發(fā)現(xiàn)大門被反鎖。她恐懼地蜷縮在沙發(fā)上，無助地嚎哭了許久。

阿慧憤怒地與大強大吵起來。阿慧質(zhì)問大強為何跟蹤自己？不管孩子？大強則質(zhì)問阿慧在酒店到底在干啥？

兩人互不相讓。

家里的空氣被燃爆，然后被凍結(jié)——兩人開始了冷戰(zhàn)。

同一個屋檐下，刻骨的沉默就像一層厚厚的、冰冷的塵埃，覆蓋了所有曾經(jīng)鮮活的角落。

雯雯懵懂的眼神在父母之間不安地逡巡，那無聲的惶恐，成了壓垮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當阿慧平靜地說出“離婚”二字時，大強沒有絲毫停頓，默默地點了點頭。那個曾被他稱為家的地方，終于變成了一座埋葬了所有溫情的墳?zāi)埂?/p>

深秋的風(fēng)卷起金黃色的銀杏葉，在民政局的臺階前打著旋兒。

大強和阿慧一前一后走出來，各自手里捏著一本墨綠色的小冊子，薄薄的，卻重得墜手。

大強轉(zhuǎn)身要走，被阿慧喊住。阿慧說：“周大強！那晚在酒店，真的是在做材料。信不信由你！”

大強擠出一絲笑意，說：“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阿慧果決地走了，沒有再回頭。

作家檔案

程建銀，祖籍湖北仙桃。1983年畢業(yè)于中南林學(xué)院。入職林業(yè)部西北院工作多年。現(xiàn)居四川綿陽。出版有長篇小說《虎勢》，中短篇小說集《魁星閣舊事》，發(fā)表漢代三部曲《萬里覓封侯》、《漢域無疆》、《西望長安》等長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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