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第一個秋天,也就是1980年,我考取了坦克一級駕駛員的資格。那次全團就通過了五個人,我這個1978年才入伍的兵,算是同年兵里唯一一個考上的。另外四個,都是1977年或者更早入伍的老兵了。
到了年底總結的時候,我立了個三等功。立功的事情當時很開心,后來我才了解到那次連隊黨支部開會表決的情形。在候選的人里頭,我的得票其實是最少的。事情能有轉機,全靠我的排長在會上說了關鍵的一段話。
排長對大家說:“咱們全連上下,就張成林一個人拿下了一級駕駛員,他的綜合素質擺在那里,確實是拔尖兒的。這功就該給他立!咱們總不能因為他平時不太懂得變通、不會搞些場面上的‘來事’,就把他的成績和付出給忽略掉了吧!”
結果就是在排長這份“實打實”的堅持下,我最終獲得了這個三等功。當時排長那種認理不認人的態度,對我觸動非常大。可以這么說,他當時那番作為,在我整個軍旅生涯里,甚至這一生中,都留下了挺深的烙印。
十年時間一晃而過,到了1990年,我已經當上了連長。也是在那年年底評功的時候,我也做了一件類似的事情——非常堅決地否決了一位戰士獲得三等功的機會,盡管他在民主評議中得票最高,還被推薦了上來。我力主把這個立功的機會給了另外一名老兵,一個不怎么“會來事”的老兵。現在回過頭去想當年那個決定,我心里還是非常踏實的,一點不后悔。真要再回到那個時候,我想我還是會那么選。
在部隊待過的人都知道,每到年終總結評功評獎,戰士們都非常看重這份榮譽,誰都想自己能立個功,戴個獎章回家。當時我們的連隊黨支部,也是基本遵循這個流程:先搞民主評議,然后大多數時候,就是按照大家在民主推薦階段得票數的多少,來開會研究,最后確定上報哪些人立功受獎。
我們連里有一個兵,想立三等功的想法特別強烈。但他的心思沒用在日常工作的踏實努力上,而是一門心思想著怎么用“公關”手段拉選票。我是這么了解的:這家伙平常軍事素質確實不怎么樣。無論整理內務、打掃衛生這種小事,還是連隊組織的農副業生產勞動,他總愛做些表面文章裝裝樣子,顯出自己在干活。更不好的是,他還私下排擠打壓連里一位山東籍的老兵。
為了能在評功時勝出,他還提前打了埋伏。在總結工作正式開始前頭,他就偷偷“下功夫”了。好幾次私下請連里幾位資格老、說話有點分量的志愿兵吃飯,目的就是請他們幫忙在背后活動活動,替他拉選票。
果然,到了民主推薦那個環節,不出所料,他的得票數最高,成了板上釘釘的立功候選人。與此同時,連里那位原本大家私底下都覺得功勞最大、工作最踏實、真正是默默做事從不吭聲但就是完全不懂“搞關系”那一套的安徽老兵,他的得票卻少得可憐。這結果,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事情擺在面前了:是按“多數”的意見來,順著所謂的“民意”辦?還是該堅持組織原則,秉公處理,樹立連隊該有的正氣?這成了個大問題。
后來,連隊黨支部開會議事,到要最終敲定上報立功人選的那節骨眼兒上,我把了解到那位戰士四處拉票的事情,原原本本給開會的支部委員們都講了。我也把我堅持原則、主張公正處理的想法理由都擺了出來,說得挺清楚。所幸的是,在場的支委們最后都理解并支持了我的觀點。
最終,支部做出了一致的決定:把那個寶貴的三等功名額,給了那位實實在在干活但不會“來事”的技術骨干。這個結果,真正評出了戰士們的干勁,評出了連隊該有的正氣,也評出了更扎實的戰斗力。
我覺得:在部隊評功評獎,“民主測評”這個環節是個必須走的形式,但絕不是決定一切的唯一標準。部隊評價一個人,還有很多更硬的條條框框。說到底,得照著“德”(品德)、“能”(能力)、“勤”(勤奮)、“績”(實績)這幾個方面綜合來定高低!要是把“民主測評”這一項當成最要緊的,甚至唯一的標準,那結果肯定是讓那些會鉆營、精于“搞關系”的人得利,對那些老實干活的老兵就太不公道、太不公平了!
那段關于民主評議與“會來事”的爭議,最終指向了一個更樸素的道理:衡量價值的尺子,不該在掌聲最多的地方刻下唯一的刻度。真正支撐起戰斗力的,是無數個不被鎂光燈照亮的堅持。選擇將榮譽交付予那位沉默耕耘的老兵,并非對民意的輕視,而是將最深的敬意,投射向那些用汗水而非言語、用實干而非機巧,默默筑起基石的力量。在這個看似不夠“民主”的決定里,恰恰藏著對公平最深沉的尊重——那個安徽老兵肩頭落下的光,照亮了所有不曾說出口的奉獻應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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