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有個出了名的怪人——寡婦郁素娥。十年前她丈夫病逝后,這女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再也不踏出自家小院一步。奇怪的是,盡管足不出戶,她家里卻從來不缺吃穿用度,院子里時常飄出煎藥的苦澀香氣,偶爾還能聽見她與陌生人的說話聲。
"素娥啊,村里發了救濟糧,我給你送點來。"村長媳婦王嬸敲了半天門,才聽見里頭傳來輕緩的腳步聲。
門開了一條縫,露出半張白皙的臉。郁素娥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四十出頭的人,眼角竟沒什么皺紋。"多謝王嬸,我不缺糧食,您拿回去吧。"她的聲音像山澗清泉,好聽卻帶著疏離。
王嬸不死心,抻著脖子往門縫里瞧:"你說你一個人,總得有人幫襯不是?村里人都說你..."
"說我什么?"郁素娥忽然抬眼,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睛看得王嬸心頭一跳。
"沒、沒什么。"王嬸訕訕地走了,回頭又瞥了一眼那扇迅速關上的木門,心里直犯嘀咕。這郁寡婦家里肯定有古怪,不然怎么十年不出門還能活得這么滋潤?
流言像春天的野草,在青石村瘋長。有人說看見半夜有黑衣人翻墻進出郁家;有人說聽見她屋里傳出小孩哭聲,可她家明明沒孩子;最離譜的是賣肉的張屠戶,信誓旦旦地說郁素娥會妖法,因為他送去的新鮮豬肉,第二天就變成了風干的臘肉。
"哪有這么快就風干的肉?肯定是使了妖術!"張屠戶在村口老槐樹下說得唾沫橫飛,周圍村民聽得直咂舌。
十五歲的林小山蹲在人群外圍,咬著草根沒吭聲。他是村里少數幾個不討厭郁素娥的人。三年前他上山采藥摔斷腿,是郁寡婦隔著院墻扔出一包藥粉,讓他敷在傷處。那藥神奇得很,不出半月他就能下地走路了。
"小山,發什么呆呢?"村長兒子林大虎拍他肩膀,"明天跟我上山打野兔去。"
第二天晌午,林大虎被人抬著回來了——他在山崖邊一腳踩空,摔斷了右手臂,額頭撞在石頭上,血糊了半張臉。村里赤腳醫生看了直搖頭:"傷得太重,得送縣醫院。"
"都怪那個災星!"林大虎的娘哭天搶地,"我兒子早上出門前還從郁寡婦門前經過,肯定是沾了晦氣!"
這句話像火星子掉進干草堆,把村民積壓多時的猜疑和恐懼全點燃了。當天晚上,幾十號人舉著火把圍住了郁素娥家。
"郁素娥,滾出來!"張屠戶嗓門最大,"你這個災星害了我們村多少人了?今天非得把你趕走不可!"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郁素娥穿著素凈的青色布衫,頭發挽得一絲不茍,面對憤怒的人群,她臉上竟沒有一絲懼色。
"我自問從未害過任何人。"她的聲音不大,卻讓嘈雜的人群安靜下來。
"那你為什么十年不出門?家里那些陌生人是誰?"王嬸質問道。
郁素娥抿了抿嘴唇:"我有我的苦衷。"
"什么苦衷?分明是心里有鬼!"張屠戶揮舞著火把,"今天你要么說出實情,要么就滾出青石村!"
火把的光映在郁素娥臉上,照出她眼底的一絲疲憊。她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好,我走。"
這個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林小山擠到前面:"郁嬸,你別聽他們的,你沒做錯什么..."
郁素娥對少年笑了笑,轉身進屋收拾行李。不到一刻鐘,她拎著個小包袱出來了,懷里還抱著個黑漆木匣子。
"我今晚就去縣里。"她對村長說,"這房子和地都歸村里吧,只求你們別動我屋里的東西,三天后再進去收拾。"
村長有些心虛地點頭。看著郁素娥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不少村民心里突然不是滋味。但很快,這種情緒就被"除掉了災星"的喜悅沖淡了。
第三天一早,按捺不住的村民們破門而入,準備瓜分郁寡婦的"妖物"。可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傻了眼——
屋里整潔得不像話,墻上掛滿了曬干的草藥,桌上整整齊齊擺著幾十本醫書。最令人震驚的是四面墻上貼滿了紙條,走近一看,竟全是感謝信!
"感謝郁大夫救命之恩,小兒高熱不退,多虧您的藥方..."
"郁神醫仁心仁術,治好了我娘多年的咳疾..."
"素娥先生大德,犬子頑疾得愈,特此叩謝..."
林小山顫抖著手從書桌上拿起一本賬冊,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
"臘月初八,給河西村劉家送退燒藥,收雞蛋十個..."
"正月十五,配藥給縣里李掌柜,換得布料兩匹..."
"三月初三,治好了張家媳婦的不孕癥,拒收酬金..."
"她...她是大夫?"王嬸瞪大眼睛,"那些半夜來的人,是來看病的?"
張屠戶臉色發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沖進廚房——灶臺上赫然擺著一套制作臘肉的器具和配方,根本不是什么妖法。
村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著滿墻的感謝信,突然老淚縱橫:"我們...我們趕走了一個活菩薩啊!"
原來郁素娥出身中醫世家,丈夫去世后,她因悲痛不愿見人,卻又不忍看鄉親們受病痛折磨,于是暗中行醫。為了不暴露身份引來麻煩,她只讓病人們夜間來訪,收取的診金也僅是生活所需。十年來,她治好了方圓百里無數人的疾病,卻從不留名。
"快!快把人找回來!"村長急得直跺腳。村民們這才慌了神,四散出去尋找郁素娥的下落。
林小山跑得最快,他想起郁寡婦臨走時懷里的木匣子——那分明是她丈夫的骨灰盒!她連最珍視的丈夫都沒來得及安葬,就被他們趕出了生活十年的家。
三天后,村民們在二十里外的柳樹村找到了郁素娥。她正在給一個發燒的小孩把脈,身邊圍著好幾個求醫的村民。見到青石村的人,她先是一愣,隨即平靜地繼續看診。
"郁大夫...不,郁神醫..."村長撲通一聲跪下了,"我們錯了,我們瞎了眼啊!"
郁素娥扶起老人,輕聲道:"不必如此。我本就想離開青石村了。"
"為什么?是我們對不起您啊!"王嬸哭得妝都花了。
郁素娥望向遠方:"我丈夫臨終前說,醫者仁心,但也要懂得自保。這十年來我隱姓埋名,就是怕惹來是非。"她苦笑道,"果然,還是躲不過。"
原來郁大夫的丈夫也是醫生,因救治了一個權貴的對頭而遭陷害,郁郁而終。臨終前囑咐妻子不要再公開行醫,免得招來禍端。
"那您為何還..."林小山紅著眼圈問。
郁素娥摸了摸少年的頭:"因為見死不救,比被害更痛苦。"
村民們無地自容。最終,郁素娥答應回青石村,但有兩個條件:一是不許再叫她神醫,二是不許張揚她的醫術。
"還有,"她看著張屠戶,"臘肉要先用鹽腌三天,再風干,不是什么妖法。"
張屠戶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回到青石村后,郁素娥變了許多。她開始走出家門,在村口開了個小醫館。村民們爭相幫忙修葺房屋,送米送面,她卻堅持收取診金——一個銅板不嫌少,十兩銀子不嫌多,實在沒錢的,幫忙曬曬草藥也行。
林大虎的手臂被她治好了,沒留一點后遺癥。他娘現在逢人就說郁大夫是觀音轉世,被兒子笑話"當初罵得最兇的就是您"。
至于那個黑漆木匣子,郁素娥終于將它安葬在了丈夫的墳旁。下葬那天,全村人都來了。她站在墳前輕聲說:"夫君,我不再躲了。你說醫者仁心,我現在才真正明白。"
風吹過墳頭的白色野花,像是溫柔的回應。
后來,青石村成了方圓百里最富裕的村子——因為郁大夫的醫術引來了無數求醫者,連帶村里的客棧、飯館都興旺起來。有人問郁素娥后不后悔當初的選擇,她只是笑笑,繼續低頭搗她的藥。
不出門的寡婦成了走街串巷的醫生,曾經嫌她帶來厄運的村民,現在把她當成了福星。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眼睛看見的未必是真相,而真正的善良,即使被誤解,也終將照亮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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