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對國產動畫創作,正在提出更高的要求。《時間之子》或許不是部完美的作品,但觀眾對它的認可,正在于這是一部誠意之作。它也為中國動畫電影的后續發展提供了新思路:經典IP的改編固然是安全牌,但原創敘事的突圍也同樣重要。要鼓勵在原創的荊棘叢中栽種玫瑰的創作者。
作者:木刃????????????????????????????????????????????????????????????????????????????????????????????????????????????????????????????????????????????????????????????????????????????????????
編輯:藍二???????????????????????????????????????????????????????????????????????????????????????????????????????????????????????????????????????
版式:王威
暑期檔的第一個月,電影市場艱難爬坡,在大IP的拼力爭取之中,電影《時間之子》則作為中小體量的原創國產動畫發出一份黑馬之力。
這確實打破了很多人的預期。盡管影片編劇導演于奧、周鐵男是資深的“喜人”創作班底,曾推出的大熱國漫都收獲了好口碑,但《時間之子》仍然屬于一部無神話背景、無IP、無大廠背書的“三無”原創作品,面臨著嚴苛兇險的市場環境。
接受黑白文娛的采訪時,于奧表示,無論對于多么有經驗的發行宣傳者來說,面對這個原創故事,操作起來都有著很大的難度。而在這一過程中,身后的“家人們”都給了很大的支持——馬東老師不僅支持了兩場直播,還幫忙跑了四五場路演現場;一些“喜人”好友也特地穿著電影的組服前來應援。
相較當下多數國產動畫電影的IP向選擇,從零開始構建世界觀與人物的《時間之子》選擇了一條更為孤獨的道路。但好在團隊的背后有熱愛與包容的力量支撐,而電影也在極冷的環境中通過突破性的票房證明了自己的價值。
于奧、周鐵男更在意的是,截至目前已經有超過500萬的觀眾走進電影院來支持了這部電影。內容是個消耗品,行業的長遠發展需要更多原創力量的注入。《時間之子》誠然不是個完美的作品,但它的出現帶來了一份激勵,證明了原創內容的市場潛力。
編劇導演于奧、周鐵男
在關于“離別”的新思中
找到市場認可的治愈力量
從一開始,于奧與周鐵男決定做的,就是一個關于“離別”的故事。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離別是戲劇層面的悲劇之美。于奧與周鐵男希望,這部動畫電影能用更充沛的情感和溫暖的姿態,探索愛的分離與死亡的隔絕,“給大家帶來一些治愈的力量”。
難點在于,這是一個沒有IP支撐的原創國產動畫,這意味著,電影無論是從故事文本還是到視覺呈現都需要從零開始構建,整個團隊都需要付出很大的決心。不止對創作者,這對投資人來說都是一項巨大考驗。但于奧與周鐵男認為,比起打出經典故事的安全牌,他們更想在動畫這個語境里建立一些新的可能性。
外表如同金色圓牌吊墜的“時輪”,是《時間之子》原創的核心概念,它不僅可以暫停時間,還能將整個世界倒流回好幾年前。古靈精怪的漁村少女千曉,因為一場船難意外獲得時輪之力,就此與尋找時輪的冷面殺手十七,展開了跨越時空的冒險。
“敘詭”是《時間之子》的反轉核心,橫跨50年的兩場船難被精妙地剪輯在一起,不需要魔法,就能達成影視層面的時空跨越。看到后期,觀眾才會意識到,電影前半段展現的一日冒險,其實是50年前的記憶回放;而開篇的漁村場景,才更靠近故事的結局。
反轉結構是于奧與周鐵男在劇本初期就確定下來的。周鐵男描述表示,在最初的構思里,是海邊一個“爺爺”與一名少女的場景。這名少女并不知道,“爺爺”其實是守護了她一輩子的愛人。擋在他們之間的,不僅有反派、有戰斗,更有殘酷的時間與命運。
劇本的創作是一個倒推的過程:有了人物關系組,然后推導事件與戲劇結構。最后的成片中,殺手十七與少女千曉之間,經歷了“初識—對抗—相愛—相伴—別離”幾個階段。男女之間懵懂到炙熱的愛情敘事中,還有著拯救世界的冒險,情節跌宕起伏。
電影尾聲時,白發垂髫的十七為保護千曉,重新穿上殺手皮衣,拿起槍走上戰場;另一面,洞悉一切真相后的千曉,為了挽回愛人拼命奔跑,用超越光的速度穿進了時空隧道。這些將愛情升華為對抗命運的情節,成了全片最令人動容的高潮。
關于結尾如何落下情感的點,成了劇本階段最為困擾于奧與周鐵男的難題。與最愛的人告別,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時刻,重要的是,如何在告別中傳遞出一份力量感,讓觀眾可以在電影中獲得一些治愈。“在呈現過程當中如何讓它更加商業化,我們探索了一些時間。”
于奧回憶,多年前的那夜下雪了,自己與周鐵男走出工作室,仍然在思考一個女孩如何才能在最后的那刻放下這輩子那么重的一份情感。周鐵男突然想到:“如果男生其實一直都能看到女孩回溯過去的過程,會怎么樣?”
靈感一觸即發,兩人瘋狂地冒雪重回工作室,重新修改了劇本,這才有了成片中,男主在女主追光的時光隧道中與她告別的時刻。原來,男主什么都知道。這么多年,他就是背負了這么多的秘密,才越發地白了雙鬢。人物更為厚重、立面,也才越發動人。自此,《時間之子》的劇本已然修改了不下10稿,包括如何在短短一天之內,讓男女的情感發展更能被觀眾們所信服,主創們都做出了不少努力。
誠然,這程創作中仍有一些敘事與設定上的瑕疵,但電影對于情感的表達始終是真摯的,在離別中對于治愈力量的找尋,在有限的條件下也有了可行的呈現。值得一提的是,《時間之子》如同彩蛋般,成了一封寫給電影的情書。
在大都會一日奇旅中,懷揣著“人生要像電影劇情一樣精彩”的千曉,與十七遇到了熱愛電影的阿木,三人一同用攝像機記錄下了一切夢幻時刻的發生。這“元電影”式的設計,讓最后的別離化為了永恒——原來時輪之外,被攝像機記錄下的影像也是一場“時間回溯”。
雖然多年以后,你已然白發蒼蒼,兩人之間的間隔越來越大,但我們的過去已經被這個世界記住了。人類的生命因為電影的發明而延長了三倍,而站在時間之河中腳踩金沙的我們,將在影像里永遠年輕。
當電影落幕,黑暗中浮現起“我從不怕電影會散場,因為陪我看完這場電影的人是你”的字幕后,這份釋懷與豁達,已然傳達給了觀眾。這種感覺正如于奧與周鐵男所談到的那樣,所有的別離,只是為了下一次重逢。重要的是,我們有充盈的力量向前奔去,如千曉那般,追上光、超越光。
讓這部原創,為中國動畫提供新思路
《哪吒2》全球的票房奇跡有目共睹,而一定程度上,《哪吒2》的成功可以說是傾注了動畫行業的舉國之力:由138家中國公司、4000余名動畫人協作完成,特效鏡頭近2000個,單場景渲染超數萬小時。
事實上,在這場前所未有的托舉背后,國內動畫行業仍然在自己的成長青春期,存在著產業基礎薄弱、技術滯后、資金不足等問題。當大IP占據了大部分資源時,“三無”原創作品的創作空間依舊狹小,創作者不得不面對有限的資金、時間,如同千曉那般拼命奔跑。
涉及畫面特效的很多構想,其實很難用文字語言去傳達溝通。由于周期有限,為了減少溝通成本,于奧制定了一個非常細致的表演標準,直接拍攝表演參考,然后反饋給制作供應方。
主創團隊搭建了一個云制作的平臺,前后匯集了天南地北70多家供應商,超過1000人協同參與創作。從產業角度看,《時間之子》的制作標志著中國動畫進入云制作時代。這種模式不僅打破了傳統制作的地域限制,使北京的建模師、上海的原畫師、廣州的燈光師在云端共處一室,其云渲染技術的應用,也將原本需要數天時間的單鏡頭渲染縮短至數小時。
但時間仍然不夠。回憶起動畫制作的過程,于奧形容“像一個馬拉松”。盡管故事文本在2019年就基本定稿,但隨著疫情停頓的幾年,直到2022年整個項目才正式開始運轉。加上結尾部分其實是在分鏡之后才想到了更好的劇情處理,使得女主追上光以后的世界呈現,沒有任何提前準備的時間與資源。甚至連男主角的外形,都在進入后期制作后,依舊往更符合女性審美的硬朗向調整了一版。
供應商的工作模式與創作者思維不同,“如果你需要一道閃電,對方會詢問你要Z字形還是L字形的,閃電要多長”——這種細節的溝通拉長了磨合時間,以至于越到后期,于奧與周鐵男越得抓大放小地看待每一次反饋。
多年來國漫一直在崛起,但國內整個動畫行業的產業鏈,距離迪士尼、皮克斯等穩定的工業化流程仍有很大的距離。這數年間《時間之子》的制作過程,其實正是見證國內動畫行業迭新的過程,電影所凸顯的問題,某種程度上也是行業階段性狀況的征象。
比如,動畫制作的不同階段,主創團隊會接觸不同的供應商——接燈光的不管特效,接特效的不管調色,接表演的就只處理動畫表演,手上工作完結就撤退。具有綜合能力與性價比的動畫供應商不多,也就使得主創團隊消耗了大量的溝通成本,每當新一輪的人來,都得重新磨合一遍。
幸運的是,從業者們都對作品傾注了超出職責的心血。于奧與周鐵男后來還為一家調色棚送了一面錦旗,因為富有經驗的調色老師,察覺到了部分鏡頭上尚未完全合成,義務進行了幫忙,通過加班加點的工作拯救了一些畫面,守住電影成片的最后一道關卡。
或許客觀上,行業鏈條的基礎搭建不足,但是更為炙熱的人心,總是創造奇跡。這也正是動畫這個刻畫希望與幻想的內容載體,自誕生以來一直在傳達的力量。
最終,《時間之子》的美術團隊,以 1930 年代上海為藍本,打造出海派摩登美學與現代動畫技術相融的視覺風格:繁華的大都會里,霓虹燈牌與雕花廊柱交織,馬車與汽車并行,老上海巷弄、外灘建筑群等場景栩栩如生。而世俗之外的寧靜漁村,青山綠水環繞,與大都市形成鮮明對比。
視效最為驚艷的時空隧道,最開始沒有任何依照物,只能全憑想象與感覺觸摸。于奧與周鐵男跟特效制作方形容說,那是一個用膠片與沙漏構成的世界,“我們想以膠片去抵御時間的線性緯度,以及用沙漏里沙粒的流失來代表時間的流失”。
這個特效非常依賴制作渲染,其中的每一幀畫面都包含四五十層的特效。一位特效老師跟主創團隊回憶,由于渲染量大了以后,電腦機箱過熱,最高的時候達到了36度。整個制作團隊的人借著這股熱流,在大冬天里穿著短袖24小時連軸轉,終于完成了這道將無形時間具象為流沙墜落的視覺奇觀。
其他環節也同樣給力。王俊凱的配音,為男主角十七從冷漠轉向炙熱時提供了更深的情感層次,周深的空靈嗓音賦予阿木的深情,黃渤、賈冰的喜劇配音也讓角色變得明亮起來。配樂與音效堪稱一絕,當千曉啟動時輪時,電子音效與管弦樂交織營造出時空扭曲的迷幻,主題曲《夢見你》以鋼琴與鼓點的節奏漸進時,一種與時間有關的宿命感在這種聲音敘事中帶著情節一起推向高潮。
周鐵男在采訪中表示,剪輯時,可以看到這個片子的生長,當特效、配音、音效等紛紛與畫面相融時,是一個胚胎長出骨骼、內臟、四肢的逐漸豐滿的過程。
《時間之子》上映至今,觀眾在認可與喜愛的同時,也進行了多元角度的觀察與討論,顯示出他們對國產動畫創作和故事完成度更嚴苛的要求。它確實不是部完美的作品,但也是在有限的資源下所能達成的誠意之作。更重要的是,它為中國動畫電影的后續發展提供了新思路:經典IP的改編固然是安全牌,但原創敘事的突圍也同樣重要。要支持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神話歷史傳說,也要鼓勵在原創的荊棘叢中栽種玫瑰的創作者。
《時間之子》的存在,為更多的花開,帶來了支撐與希望。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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