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時間,佩英同學就特意快遞來她最新策劃的暢銷書雷殿生的《信念》。當我翻開扉頁的剎那,另一個堅韌的身影突然浮現在眼前——余純順,那個用腳步丈量荒漠的獨行者。
書頁間流淌的不僅是文字,更是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讓我不禁感嘆:生命的崇高,或許正源于對信念的堅守。
當晚把雷殿生的《信念》帶回家后,家人也被這本書深深吸引決定閱讀,我則一口氣讀完了,合上書時,封面上雷殿生那孤獨堅定的背影,讓我馬上聯想起一位執著于攝影的朋友洪濤。
近十年來,他獨自背著相機走遍全國,只為拍攝佛塔。他說:“要用二十年時間,記錄下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佛塔。”
所以,我鄭重地將雷殿生的《信念》送給了洪濤。或許,這世上所有神奇的人,都注定要走一條孤獨的路,而支撐他們的,正是那份永不熄滅的信念之光。
最近雷殿生的探險視頻非常火爆,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隨著人們精神世界的焦慮和空虛,這種少有人做到的精神歷練,可能會更令人向往。
在荒野中尋找存在
余純順1951年12月5日出生于上海,1988年7月1日懷揣著“在遠天底下,有許多我遲早要去,也終必能去的地方”的信念,他毅然踏上徒步生涯的征程。在長達8年的時光里行至4.5萬公里,踏遍23個省市自治區與33個少數民族聚居地,創下徒步考察青藏高原的世界紀錄。
1996年6月13日,他在穿越羅布泊時不幸遇難,臨終前留下“死亡不是終點,而是另一種行走方式”的絕筆。這位上海工人出身的探險家,將美國作家杰克?倫敦《荒野的呼喚》的文學啟蒙轉化為現實反叛,用“徒步中國”的壯舉完成對壓抑平庸生活的突破。
他曾言“凡是有利于祖國、民族進步事業的事情,我應該當仁不讓地去做。我把我生命的這樣一段過程用上去,覺得值”,其日記中“走遍中國,就是走遍自己”的哲思,讓探險成為精神苦修的隱喻——他像一株向著太陽傾斜的向日葵,用偏執的姿態追逐光的軌跡,哪怕根系被風沙撕裂。
三十年了,時空給了我們足夠的空間去思考,也因此能夠審視而不是仰視地對待這個已經離開我們的探險家。他不再是被新聞媒介炒作包裝出來的神話,他有著與普通人一樣的偉大,也有著和常人一樣的缺點。
雖然關于那次遇難曾經眾說紛紜,但現在看來它早已沒有意義。我們能夠記住的,是他帶給我們的徒步穿越荒涼之地的韌性、萬里山河的雄奇以及虛幻背后的真實,人性的復雜與單純、人生的殘酷與美好和長久的思索。
而雷殿生的人生則像一部生存教科書。1963年12月11日出生于哈爾濱呼蘭縣,13歲喪母、15歲喪父的他,在東北林區如野草般生長,12歲獨自在森林迷路三天的經歷,為其埋下生存本能的種子。
1989年偶遇余純順后,他便在心底種下徒步的夢想,且如他所說:“為了實現這個夢想,我做了十年身體、金錢和知識上的準備,風華正茂的我也日趨成熟穩重。是時候背上行囊去實現夢想了,除了死亡,沒有什么能阻止我前行的腳步。”
這十年里,他堅持凌晨早起長跑訓練、堅持冷水沐浴、打三份工掙錢,研讀地理、氣象、急救等專業知識。1998年啟程,這一走,就是漫長的10年。
八萬里壯麗山河,他用雙腳一一丈量,翻雪山、過沙漠、穿森林、越峽谷,踏遍34個省級行政區、56個民族聚居地、1600多個縣和5000多個鄉鎮。鞋子磨爛了52雙,腳趾蓋先后走掉了19個,遭遇過40多次野獸襲擊,以及雪崩、沙暴、泥石流、龍卷風等災害,無數次命懸一線。2008年終于完成十年徒步,成為首位活著穿越羅布泊的徒步者。
羅布泊——這個被稱作“死亡之海”的地方,向來是探險者的天堂也是地獄。在雷殿生之前,沒有一個徒步者能活著從這里走出去。干燥的鹽殼地面像刀片一樣鋒利,白天的地表溫度高達40多度,夜晚卻又驟降至零下。這里沒有水源,沒有生命跡象,只有無邊無際的絕望。對常人而言,連產生穿越的念頭都需要勇氣;而對那些有勇氣的人,則需要超乎常人的體力和意志力。
當夕陽將沙漠染成血色時,他終于找到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地方——“余純順之墓”五個斑駁的大字在暮色中格外刺眼。12年前,徒步中國8年的余純順就是在這里永遠長眠。如今,同樣走了整整10年的雷殿生跪坐在墓前,顫抖的手指輕撫過粗糙的墓碑。
那一夜,雷殿生裹著睡袋靠在墓碑旁,沙漠的星空格外明亮,仿佛能照進人的靈魂深處。在余純順墓前灑下清水時,他踐行著自己“探險不是冒險,要敬畏自然”的理念。他如同荒野中織網的蜘蛛,用十年光陰編織生存的經緯,讓每一步都踩在理性的節點上。
酒神與日神的對峙
余純順的探險帶著尼采式“酒神精神”的癲狂,刻意選擇極端環境驗證存在主義命題——“當人赤裸面對自然時,才能觸摸生命本質。”穿越羅布泊時,他拒絕更改行程:“如果走不出去,那就是天意。”始終秉持著“我想天底下沒有到不了的地方,只有不敢到或不想到的地方”的倔強,這種近乎偏執的挑戰欲,既是對平庸的反抗,也是西西弗斯式的宿命追逐。
媒體將其神化為浪漫符號,卻忽略了理想主義背后可能存在的自我證明渴求。其悲劇性在于,他既想成為“現代徐霞客”,又在潛意識里走向自我獻祭,最終被大地吞噬的畫面,恰是其生命哲學的殘酷注腳:“一個用生命丈量大地的人,最終成為大地的刻度。”
與之相對,雷殿生踐行著阿波羅式“日神精神”的理性。他將探險視為系統工程:研究路線時標注每處水源坐標,攜帶專業衛星電話與GPS,甚至在徒步中調整飲食保持體能。
2008年穿越羅布泊時,他用19天規劃行程,每日記錄溫度、風向與行進數據。“敬畏自然不是屈服,而是讀懂它的語言”,他在余純順墓前反思:“探險不是玩命,而是在極限中書寫生存的算法”,道破兩種哲學的本質差異:前者是用生命寫詩,后者是用腳步丈量;一個在烈焰中化為灰燼,一個在凍土上筑起階梯。
他還曾說過,“做成一件事,光靠一腔熱血是不夠的。”這也正是他理性探險的生動注腳。
從理想主義到理性崛起
余純順的探險始于改革開放初期,恰逢社會從集體主義轉向個人價值探索。他帶著“我選擇的路,跪著也要走完”的決絕,開啟“盲目探險”之旅,雖因缺乏科學支撐而悲壯,卻契合當時“尋找自我”的文化思潮,死亡被賦予理想主義獻祭的象征意義,成為一代人的精神圖騰——他是時代的刺,扎破了平庸的皮囊,讓熱血流出理想的形狀。
而雷殿生的十年徒步(1998-2008)正逢互聯網興起,信息獲取便捷使探險科學化成為可能。他利用現代技術優化路線,將野外生存經驗轉化為可復制的知識體系,成功證明理性探險的可持續性,成為“活著的探險教科書”——他是時代的尺,在荒野中丈量出科學與夢想的公約數。
這種差異亦折射南北文化特質:余純順的海派基因里,既有小資情調的浪漫(日記充滿詩意思辨),又有孤膽英雄的叛逆;雷殿生的東北底色則賦予其有著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智慧,在2002年穿越阿里無人區時得到極致展現:當GPS失靈時,他通過觀察苔蘚走向(東北經驗)和星空定位(軍事技能)的組合方式成功脫險。
黑土地教會他如何生存,萬里孤途讓他懂得為何堅持。十年跋涉,八萬公里,雷殿生用雙腳丈量的不僅是中國的疆域,更是一個人對生命意義的追尋。
前者如梵高用生命燃燒藝術,后者如畢加索用智慧駕馭藝術,共同構成中國探險史上的“陰陽兩極”——
一極是火焰,在燃燒中照亮虛無;
一極是冰峰,在冷峻中構筑可能。
余純順(上)雷殿生(下)
在極端情境下的價值抉擇
余純順追求“極致燃燒”:“人生短暫,與其平庸地活,不如壯烈地死。”他將死亡浪漫化為生命完成的儀式,羅布泊遇難前拒絕援助,某種程度上是主動選擇“向死而生”——他的生命是一支射向荒野的箭,哪怕落地時折戟,也要保持沖鋒的姿態。
雷殿生則信奉“穩健延續”:“活著回來,才是真正的探險。”他曾講過,“真正的死亡,是停止對生命的渴望。”他在徒步中學習急救知識,甚至攜帶維生素片,用科學管理對抗生存風險——“他的生命是一條穿越沙漠的河,懂得在干涸前尋找綠洲,才能讓理想流淌得更遠。”
余純順視愛為荒野上的奢侈品,曾坦言“我的妻子很好,但我注定屬于遠方”,其婚姻因探險告終,日記中“愛一個人就要讓她自由,而我早已把自己獻給了遠方”的矛盾——他的愛是風中的蒲公英,落地時已是另一處荒原。
雷殿生則將愛視為歸途的燈塔,徒步期間與姐姐保持通信,特定地點寄明信片報平安,探險結束后回歸家庭,實現冒險與生活的平衡——他的愛是錨,讓漂泊的船在風暴中知道岸的方向。
余純順崇尚獨行,認為“真正的探險者必須獨自面對自然”,羅布泊遇難前拒絕同行者建議,孤傲成就傳奇亦加速悲劇——“他的友情是沙漠里的仙人掌,用尖刺守護著內心的綠洲,卻也隔絕了雨水。”
雷殿生則視友情為助力,極端環境下會與向導合作,甚至接受陌生人幫助:“學會借助他人的力量,才是智慧。”——“他的友情是篝火,在荒野中聚攏星火,讓獨行的路有了溫度的刻度。”
遺產與啟示
余純順的悲劇引發對“盲目探險”的反思,卻也留下了精神火種——當他在日記中寫下“每個人都要找到自己的羅布泊”,實則呼喚打破庸常的勇氣。
雷殿生則構建了“生存智慧”體系,其《信念》中詳細記錄的野外技能,成為后來者的行動指南——“一個用死亡寫下警示,一個用活著寫出答案,共同在探險的坐標系上,標出了理想與現實的交點。”
在鮑曼所說的“液態現代性”時代,兩者的啟示愈發清晰:余純順代表對確定性的徹底拒絕,成為精神游牧者;雷殿生則展示如何在流動中建立穩定。
如今的戶外愛好者背包里,既裝著余純順的浪漫,追求“出片率”的瞬間體驗;也裝著雷殿生的理性,依賴數據化生存的系統規劃。
或許真正的生命智慧,是懂得在年輕時如余純順般勇敢,讓理想點燃血液;在成熟后如雷殿生般智慧,讓理性校準方向——心中有火,腳下有路,方能在理想與現實的裂縫中,走出屬于自己的史詩。
正如雷殿生所說:“人生每一步都算數。”無論是余純順式的激情探索,還是雷殿生式的理性前行,都在我們的人生旅途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指引我們在不同階段做出契合內心的選擇。
當雷殿生在羅布泊晨風中回望荒漠時,他與余純順的精神對話仍在繼續:“一個用生命定義極限,讓后人敬畏;一個用智慧拓展邊界,讓后人追隨。他們共同在中國人的精神地圖上,刻下關于自由與信念的永恒坐標——那里既有殉道者的血,也有工程師的光,最終都化作了后來者眼中——那顆永不熄滅的星。”
No.6434
原創
首發文章|作者 知止齋主
開白名單 duanyu_H|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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