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中的相思之美》
我常在暮色里煮茶聽松,看茶煙漫過青瓷盞沿,恍若某闋散佚的臨江仙正裊裊升起。案頭詞箋微卷,字跡洇著隔世的潮氣,墨色里游著宋時的錦鯉,一擺尾便攪碎滿塘月光。
蘇軾的竹杖叩響黃州冷月時,松針正簌簌地往酒觴里落。他說“十年生死兩茫茫”,卻不知這茫字原是未干透的松煙,輕輕呵氣便洇成滿紙云山。我拾起他遺落在定風波里的芒鞋,鞋底苔痕竟與今夜石階上的蒼綠同脈——原來相思是穿透時空的菌絲,在無人知曉的暗處織就星圖。
晏幾道獨坐小樓數落花,花瓣墜入硯池的剎那,整個汴京的暮色都泛起漣漪。他寫“琵琶弦上說相思”,卻未覺弦上凝結的松露已浸透千年晨昏。我輕撫花間集殘頁,忽見某片褪色墨痕正抽芽,綻出半朵未命名的詞牌,蕊心棲著永不過境的晚唐蝶。
最是子夜推窗見星,那些未成篇的鷓鴣天便從銀河漏下,墜在檐角化作銅鈴。吳文英的離恨恰似苔衣爬滿古琴,七根弦漸次生出幽蘭,每撥弄一聲便落下半闋風入松。原來相思不必生根,它只是漂浮在時空褶皺里的螢火,在將熄未熄時最接近永恒。
禪院鐘聲蕩開時,滿池碎月忽然歸位成圓。周邦彥的燭淚凝成舍利,李清照的梧桐結作菩提。我在《梅溪詞》的夾縫里窺見禪機:所有未寄的錦書都是鏡中花,所有未達的相思皆是水中月。而鏡不會碎,水不會枯,恰因那永遠觸不到的虛空里,藏著最圓滿的相望。
茶涼時,檐角銅鈴忽然噤聲。案頭詞卷自行合攏,封底浮出半句未署名的謁金門——原來相思從不曾困于皮囊,它只是借人間別離,修一場與永恒的對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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