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追求餐點看上去多彩而“營養”,天水某幼兒園竟然用包裝上明確標注不可食用的彩繪顏料加入到發糕和玉米腸卷之中,導致二百多名幼兒血鉛超標2000倍以上,出現嚴重的鉛中毒癥狀,其想法之瘋狂、認識之無知、底線之墮落,再一次擊穿人們對教育機構、食品安全的心理防線。
無論是發糕還是玉米腸卷,原本無需著色就可以食用,但中國飲食文化講究“色香味俱全”,這一準則又往往被異化為“以色為先”,涉事幼兒園為吸引生源,降低成本,舍棄通過紫薯、胡蘿卜等天然食物進行安全著色,選擇用廉價工業顏料,制造“童趣”視覺效果,天水幼兒園這一扭曲的做法,折射出社會對“視覺奇觀”的病態追捧。
色彩成為掩蓋食材劣質的遮羞布,而兒童健康讓位于“拍照好看”的消費主義需求,但這并不是古人發明食物上色的本意。人類執著于給食物上色,既是進化本能(安全、食欲),也是社會文化的美學追求,更是商業、科技和現代傳播共同推動的結果。色彩不僅讓食物更美味、更有儀式感,也滿足了人類對美的向往和心理期待。
在遠古時期,人類通過顏色判斷食物是否可食用、是否新鮮。例如,鮮艷的水果通常意味著成熟、富含營養,而腐敗變質的食物會變色。色彩成為判斷食物安全與否的第一道“感官門檻”。明亮、鮮艷的顏色(如紅、黃、橙)會刺激人的食欲;而灰暗、暗淡的顏色則往往讓人食欲減退。這是生理本能,也是進化中形成的條件反射。
中國人往發糕等面點人工著色的實踐,最早可追溯至漢代,并在唐宋時期形成成熟的技術體系。
漢代廣泛使用石磨加工小麥,使精細面粉成為可能,為面點著色奠定基礎。此時,面點品種激增,如胡餅(芝麻燒餅)、蒸餅(饅頭)、髓餅(油脂面餅)等,其中部分需通過食材天然色差區分品類。
當時,平民植物汁液著色,反倒比較健康,崔寔所著的《四民月令》記載農家用麥苗汁、菠菜汁摻入米粉制作青綠色糕團,用于祭祀或節令食品。貴族宴飲則追新求異,大膽使用礦物與動物性色素以朱砂(硫化汞)涂飾祭餅,象征祥瑞;部分面點摻入動物骨髓(髓餅),利用油脂的淡黃色澤增色。
到了唐代,天然色素的使用開始體系化。唐代《食譜》記載御膳房使用紅曲米染紅年糕、梔子汁染黃米糕,用于宮廷宴席的“五色點心”,以彰顯皇權威儀。此間,寺院素食文化推動植物性著色普及,如用桑葚汁制紫米糕供佛,民間效仿形成“佛誕食紫”習俗。
市民經濟高度發達的宋代,汴京市集出現專營染色點心的鋪戶,以紅菜頭汁染粉團、姜黃染粟糕,標榜“十色蜜糕”“三色水晶包”吸引顧客。《武林舊事》記載臨安(杭州)點心鋪售賣“五色饅頭”,以果蔬汁分色制作,成為節慶禮品。
到了明清之際,色彩成為禮制符號,工藝載入食典,奠定現代中式點心美學基礎。明代宮廷規定,祭祀用糕須以朱砂點頂,但民間禁用;清代《帝京歲時紀勝》載,皇室壽宴必供“九九壽桃”,以紅曲染尖象征吉祥。清代《調鼎集》記載江南廚行秘傳“七色拼糕法”,將不同色漿分層蒸制,標志工藝巔峰。
至此,給食物上色,不僅是一種審美的需求,更是成為宗教與節慶的儀式需求,階層區隔的視覺符號。這并非中國獨有的顏色故事,類似的腳本在其他文明中上演。各國飲食文化中,色彩搭配被視為廚藝的重要組成部分。中餐講究“色香味形”,西餐講究“擺盤藝術”,日本料理注重“季節色彩”。色彩不僅是味覺的前奏,更是文化的表達。
天然色素是人類最早的善意謊言。古埃及人用紅赭石涂抹祭肉,象征生命的永恒;印加人以胭脂蟲血染紅玉米餅,賦予戰神的力量。
通過扭曲食物本色,將凡俗之物偽造成神性載體。一塊染紅的石頭,能讓部落相信吃下它便獲得勇猛,實則是色彩對心智的操控。中世紀歐洲的“藏紅花黃金霸權”尤為典型:一克藏紅花需采摘四萬朵花朵,價格等同于等重的黃金。貴族用藏紅花飯炫富,實則是用稀缺色彩構建階級壁壘——吃下金黃色米飯者,即被認證為“天選之人”。
現代的有機食物則延續這一階層區隔的傳統。2012年,科學家在南極冰層發現一株嗜冷真菌,其分泌的紅色素無毒且抗氧化。企業立刻將其包裝為“純凈南極饋贈”,每克售價超黃金。但真相是:天然≠無害。該色素需在10℃下發酵14天,耗能遠超化學合成,所謂“環保”,不過是新消費主義的另一種陷阱。
但顏色潘多拉魔盒的打開,則是始于化學合成色素的發明。
1856年,十八歲化學家威廉·珀金偶然從煤焦油中提取出苯胺紫,工業時代就此開啟色彩狂歡。合成色素以千分之一成本復刻自然之色:胭脂紅替代胭脂蟲,日落黃取代藏紅花。商人們高呼“色彩民主化”,卻掩蓋了化學對生物邏輯的褻瀆——人類首次創造出自然界不存在的“毒彩虹”(如含鉛鉻黃)。
在現代食品工業中,色素的使用極為普遍。色彩鮮艷的食品更容易吸引顧客購買,尤其是兒童和青少年。包裝與廣告也大量利用色彩心理學。
20世紀初,紐約主婦發現兒童吃完“櫻桃紅果凍”后尿液變紅,合成色素的欺騙性終于暴露。更荒誕的是,當監管禁止有毒色素時,企業轉而開發“合法毒藥”:1976年蘇聯研究發現,偶氮色素在腸道分解后產生的苯胺,可篡改腸細胞DNA序列。
但在AI面前,化學顏料的想象力只能說太過貧瘠。
2023年,網紅餐廳“Spectral Eat”推出“AI定制雞尾酒”:顧客上傳自拍,算法根據發色、膚色生成專屬顏色代碼,用食用色素打印在奶蓋上。當少女為“匹配自己藍眼睛”的星空飲打卡時,食物徹底淪為社交數據的實體投影——喝下的不是飲料,是Instagram算法的人格切片。
赫拉利在《智人之上》警示:“當AI開始編寫神話,人類將失去故事權。”食品巨頭已訓練AI設計“最優食欲色”:通過腦電波數據庫,生成刺激多巴胺的熒光綠奶昔。但這種“完美之色”反噬了生物本能——小鼠實驗顯示,長期食用AI配色食物,大腦獎賞回路逐漸鈍化,最終喪失對真實果蔬的興趣。
從祭祀血染的獸肉到AI調制的數字雞尾酒,食物著色史本質是權力爭奪史:神權時代:祭司壟斷色彩解釋權,紅色與神力緊密聯系;工業時代:化學家重構色彩生產鏈,顏色與資本如影隨形;算法時代:數據巨頭殖民感官體驗,食欲約等于流量。
當我們在2025年咬下一顆“元宇宙草莓糖”(實際由大豆蛋白+真菌色素3D打印),咀嚼的并非果實,而是人類用七萬年編織的集體幻覺——一個讓智人甘愿為之中毒的美麗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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