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風懸疑舞臺劇《清明上河圖密碼》自首演以來口碑持續高位,掀起一股國風舞臺熱潮,眾多觀眾贊其為“年度最佳”。
該劇改編自冶文彪同名小說,由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制作出品,以北宋宣和三年清明為背景,一艘神秘的梅船出現在汴京虹橋,東水八子中的郎繁離奇殞命,章美無故失蹤。汴京訟絕趙不尤受托探查其中玄機。案情看似割裂,卻又環環相扣,真相似乎近在眼前,卻又被層層包裹。趙不尤以正道撥開迷霧,用心燈指引方向,揭開大宋盛景之下的一場詭譎殺局。
趙不尤是該劇核心人物之一,他是太宗皇帝六世孫,文武雙全,尤善騎射。參加武舉中了魁首但也在臉上留下道疤,因宗室限令和“廢疾者”禁考之限,只能掛虛銜寧遠將軍。年方而立,在香染街支了一個書訟攤做起了訟師,為百姓寫訟狀鳴冤,查奇案破盛世迷局,人稱“汴京五絕”之“訟絕”。
這位深諳世故卻心懷正義的“訟師”由劇圈口碑擔當賀坪出演,他精準把握角色內核,通過細膩的表演展現人物的復雜性與深度,廣受觀眾好評,憑該角色榮獲第26屆“佐臨話劇藝術獎”最佳男主角獎。
在巡演廣州站,賀坪接受南都娛樂專訪,分享角色感悟。劇中名臺詞“以我心燈一盞,照他長夜寒天”成為趙不尤的精神內核,也呼應了賀坪作為理想主義者的信念。
“以我心燈一盞,照他長夜寒天”
南都娛樂:讀《清明上河圖密碼》小說,最大的感受是?
賀坪:我是演完這個戲才讀的小說,在此之前有看過關于趙不尤的一些片段,一般來說演員演之前要先熟悉小說的內容,我跟導演說我先不看小說,因為我們要把一個案子從六本書上抽出來做成一部劇,我想從觀眾視角來看這個戲成不成立,作為沒有看過小說的人來看這個戲,參演這個戲,能不能看得明白?
南都娛樂:這個故事吸引你的地方在哪里?
賀坪:首先我喜歡中國古典小說,而且又是北宋、判案,就這幾個加起來完全已經在我的點上了,它上面寫的是把清明上河圖的每個人物都編在這個故事里,我覺得這好了不起,很吸引人去看。
南都娛樂:你認為舞臺劇《清明上河圖密碼》有哪些獨特之處?
賀坪:舞臺劇的獨特之處就是當時當下發生,你看到的是一個貫穿連續的故事,演員從頭演到尾沒有NG,每一場會有觀眾來看,我們大概演了四十多場,每場都來看,他們會覺得每一天都會有一些不一樣的地方。
南都娛樂:趙不尤有很多靜立觀察的戲份,有很多心理活動,這個角色感覺挺難演的。
賀坪:是蠻難演的,攻讀完劇本以后,我思路是通的,但怎么把我的思路付諸于行動,怎么讓觀眾看出來我的思路,這個就蠻難了。我自己在這盤算,我知道我下一步該問誰,我也知道對方能給我答案,但怎么讓觀眾看到當下即時的反應?趙不尤這個時候突然得到了一個什么消息,他有什么樣的變化,他怎么讓對手說出那個答案?這個東西就要靠演員自己。
南都娛樂:有觀眾評價你“演古人神形畢肖”,你認為歷史人物的“神韻”從何捕捉?你之前也說過要設定趙不尤在職場和生活不同的形象,可以分享一下這個過程嗎?
賀坪:我比較幸運,我是梨園世家,從小在戲曲舞臺上長大,我爸媽都是戲曲演員,我覺得在演古裝戲的時候真得借鑒一下戲曲的東西,手、眼、身、法、步也好,還有表情、眼神,戲劇也很講究眼神,以前小的時候覺得我當個影視演員、話劇演員的話,可能借鑒不到這個東西,太夸張了,但現在覺得老祖宗的東西還是有道理,你不一定要一板一眼去學,畢竟不是搞戲曲的,但你要領會它的精神,抓住它的精髓,把它放到你的人物里面,尤其作為舞臺劇演員,你心中要有一個鑼鼓點,不像其他類型的演員,他可能非常生活非常自然地表達,在舞臺上你必須要有鼓點,但你又不能把鼓點演出來,一旦演出來那就變成戲曲了,戲曲演員是靠身上去打那個鼓點,我們是靠行動、眼神、呼吸去玩,能把我們的信息傳遞給觀眾。
南都娛樂:你如何概括趙不尤的友情觀?趙不尤和顧震是什么樣的情誼?
賀坪:他倆肯定是好朋友,最起碼在我們這個舞臺劇里,顧震看似老要使出自己的官職,上面給他壓力,他必須要把壓力拋給趙不尤,但他們的是非觀是一樣的,趙不尤知道顧震認為這是不對的,顧震也知道趙不尤知道他認為這是不對的,只是迫于很多壓力不能明說。
如果我開始懷疑是顧震你想這樣,那可能我們就交不了朋友,我可能也不能幫他判斷案子,所以是非觀是我理解他,他也理解我,在戲中他也是在保護我。
南都娛樂:有沒有印象比較深刻的,比較觸動你的幾場戲?
賀坪:每一場戲都非常深刻。因為書的體量太大了,要濃縮濃縮。我們以前排練的時候比現在呈現出來的戲還要長將近1個小時,刪減濃縮成現在的樣子,濃縮的都是精華,有些戲我們也不太忍心把它刪掉,但確實有點冗長,敘事方面害怕觀眾坐不住,害怕節奏有些拖沓,就忍痛割愛了。
最深刻的就是趙不尤跟顧震的對峙,他承受著壓力,我也承受著壓力,因為那是個轉折點,我看到有評論說趙不尤身上沒有什么起伏,其實不是的,他的起伏就是在這種無形之中。
南都娛樂:內在的。
賀坪:對。因為我們沒有正面跟觀眾揭示趙不尤多么愛家庭,我們是從側面去印證這一點。打個比方“怕老婆”這件事情,“怕老婆”的根基不是他不愿意見老婆,討厭老婆,其實就是愛老婆,愛老婆才會怕老婆,他的那種愛是從側面印證出趙不尤對家人的重視,顧震又是想保住小官,船里又發生了命案,但他是非觀是存在的,知道這是非常重大的案子,重大到他不能碰這個案子,只是我們呈現出來的是顧震抓住了他不敢碰這個案子作為突破口,所以觀眾可能覺得他就是要官位不要別的。
南都娛樂:就是可能會這樣解讀。
賀坪:對,那場戲兩人的碰撞,恰恰是背后最重要的東西在碰撞,世界觀是一樣的。他迫于上面給的壓力太大,我這邊我的家人要遇到危險了。我跟飾演顧震的何易老師在排練廳沒怎么細排過這場戲,我倆在排練廳走過一次,就加上了音樂,我發現“哦,對了!”因為一直都是插科打諢一樣,突然那場戲我倆都認真下來了,都非常劍拔弩張地去對抗這場戲的時候,一碰我就知道有了。然后到舞臺上每次演出到那一段,就是即興的碰撞,停頓多長,什么時候走,我什么時候看,他什么時候給我反應,在允許范圍之內,我們會變一些東西,全是這種演員跟演員之間的默契。
南都娛樂:所以就很好看。
賀坪:所以我們演得也很爽。
南都娛樂:巡演至今,舞臺上遇到過最棘手的事情是什么?怎么化解的?
賀坪:今年巡演的時候,有一次燈控臺發生故障,本來它應該照在后面一個書架上,結果沒有照到,我又不能離開那個光區,一離開光區觀眾就看不見我了,等于我告訴觀眾燈壞了,剛好還有兩分鐘別人的戲,然后我就在兩分鐘里邊想解決辦法,沒有光沒法去看那幅畫,但又那是很重要的一幅畫,沒有那幅畫就沒有后面的故事了,后來我就現場改詞兒了,對手演員下場,大概幾秒又要上去了,我跟他說我會改詞兒,但你就按照你正常演就行了,我在下面一直想應該怎么改,又像編劇寫的,又不像白話文,又得跟觀眾交代那個物件是什么。
南都娛樂:所以你沒走過去?
賀坪:我沒有走過去,就把自己怎么發現的過程講述出來。
南都娛樂:劇中有句臺詞“以我心燈一盞,照他長夜寒天”, 你如何理解這句話?這個能不能視為趙不尤的理想宣言?
賀坪:對,這個確實能代表趙不尤在這部戲里的價值觀,我們編劇老師從這句話開始想寫這部劇,我們在排練和演出的時候,也是著重在這句話上做文章。
南都娛樂:你如何解讀趙不尤這個角色?
賀坪:我非常感謝在我們這個戲里,通過導演和對手一起塑造趙不尤,給他一種讓我在小說里沒看到的一面,但是有這種可能性的一面,觀眾看完小說過來看劇也不會覺得很違和,反而很多觀眾說“我看到趙不尤這一面的可能性”,他豐富了,他有血肉了。但是生活中的插科打諢也好,他在市井里必須要具備這些技能,因為你要跟市民去接觸,他看似圓滑,其實是他機智的一個反應,“以我心燈一盞,照他長夜寒天”這句話是趙不尤心里最深的那個根基,這句話在,他怎么圓滑、怎么市井都沒事,只要這句話在,那些都是他處世的手段,跟人交流的手段,這句話就像定海神針一樣扎在心里。
“舞臺上和觀眾共呼吸”
南都娛樂:你自己的人生中有過"被他人心燈照亮"的關鍵時刻嗎?
賀坪:經常,我經常被他人照亮。我以前不交流,排完練演出完就回家了,我是個宅男,又是個i人。現在很開放,喜歡跟大家在一起聊天,以前我是覺得我不需要了解你,你也別了解我,反正我們就各走各的,無所謂。現在喜歡跟大家一起聊天,覺得我了解了你,我也讓你了解我,覺得蠻開心的。有的時候突然你的一個行為邏輯,讓我覺得好像我之前的一些處理方式是欠缺考慮的,我會把它們轉化成我的養分。
南都娛樂:你是理想主義嗎?
賀坪:我是,我非常理想主義。
南都娛樂:這部劇對你的演藝生涯來說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嗎?今年“佐臨話劇藝術獎”還拿了最佳男主角獎,恭喜你。
賀坪:謝謝!首先在這個劇組所有人都非常開心,而且是所有人共同經歷了痛苦,共同開心。這種情感已經超越了同事之間的情感。平常我們是項目制的,一群演員進一個組排練完,就散了,再去下一個組。這次一起經歷了痛苦、快樂之后,有點像戰友的感覺,共同勝利了,榮耀在每個人身上。這一趟出來巡演,天天在一起。
南都娛樂:你會看劇評嗎?會不會受劇評影響?如何平衡“吸收有效反饋”和“保持創作獨立性”?
賀坪:會啊,晚上演出完正是演員最興奮的時候。觀眾的劇評不會對我造成影響,我很支持大家各抒己見,很尊重大家的意見,你們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如果你覺得這個戲不好,我特別想看看你認為哪里不好,有些人說喜歡的,我也想看看他們是覺得哪里好看。
南都娛樂;你在挑選劇本上有沒有什么比較在意的地方,或者說什么樣的劇本、題材、人物形象會比較能吸引到你?
賀坪:題材、人物、事件都不限,我也沒有什么偏向性的,但是我有很個人的習慣就是,我來評判這個戲對我有沒有吸引力,是當我看到劇本的時候,我的想象空間有多大,一些我非常想演的戲,當我看劇本的時候,每一句詞我都有想像空間,我會想到時候這一段我有好多種方式去演繹,我就會認為這是我想演的劇本。
南都娛樂:你認為相比碎片化娛樂的內容,嚴肅戲劇在當下的特殊價值是什么?
賀坪:這就是我們舞臺劇的魅力和價值,舞臺劇沒法短時間演一出戲,少則80分鐘,多則三個半小時,甚至還有五六個小時的戲,我覺得碎片化娛樂也有它的道理,我平常也喜歡一些碎片化的方式,每個人選擇不一樣,可能我看碎片化的娛樂一天了,那我可以再空3個小時來劇場完整欣賞3小時的故事。至于能獲得什么—藝術上的熏陶也好,靈魂上的洗禮也好,都取決于觀眾自己,我們不會強加任何東西。
南都娛樂:不演戲的時候,哪些愛好能幫助您“充電”?
賀坪:打游戲,我很多角色其實是從打游戲來的靈感,現在的游戲做得真的跟以前不一樣,它的CG動畫給的情緒非常準確,只要游戲導演審美在線,他就能把動漫人物的細微表情拿捏得非常準確,有些可能是演員很難去演出來的東西,我有時候打游戲的時候會突然愣在那兒,一個是他的敘事,一個是他的表情,他的動作的處理,真牛啊!我說一定要在哪個戲里把它用上去。
南都娛樂:你連在打游戲的時候都在想戲?
賀坪:我什么時候都在想,只要醒了,甚至睡了也在想。表演這東西分不了家的。
南都娛樂:你覺得戲劇、劇場、舞臺的魅力是什么?
賀坪:即時、當下,從演員的角度來說就是過癮,這3個小時我得從這個角色起始演到落幕。
南都娛樂:觀眾對你來說是怎樣的存在?
賀坪:舞臺劇的魅力之一在于它的現場性。如果說排練廳完成了戲劇80%的構筑,那么剩下的20%是在舞臺上與觀眾共同完成的。
以前聽前輩說“舞臺上要和觀眾共呼吸”,不大理解,因為那時候注意力只能在一個地方,就是我必須把我這個角色演好,悶頭去演角色。隨著經驗的積累,尤其是演一些需要觀眾沉浸在劇情里的戲時,我才明白什么叫跟觀眾共呼吸,這個氣場聽起來很玄學,但我作為舞臺劇演員,我在舞臺上能感受到觀眾的氣場,場次跟場次之間的不一樣,今天觀眾跟第二天的觀眾氣場完全不一樣。作為一個舞臺劇演員,你得有能力把氣場調和在一個呼吸,尤其是非常重要的一些段落環節的時候,演員必須在不露痕跡的情況下,將觀眾的注意力凝聚到舞臺上,但你怎么讓大家注意力注意到我這兒,其實很難,這需要經驗,也需要對角色行為的合理把握。
回到你說觀眾在我這兒是什么?舞臺劇沒有觀眾就不成立了,哪怕只有一個觀眾,舞臺以前不景氣的時候,可能一場戲只有十幾個人來看,那也是舞臺劇,但凡什么時候沒人進劇場了,舞臺劇這個形式就不存在了。
采寫:南都記者 李春花
劇照攝影:秦智芝
編輯:蔡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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