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半”的菜園
我的“另一半”姓周,排行第五,人稱“五姐”,自稱“舞姐”。她在屋前圈了塊地,種出個菜園來。那園子不大,卻像塊被她揉碎了的暖陽,從春到冬,都淌著熱乎的煙火氣。
四圍的竹籬笆被她扎得齊整,新抽的藤芽順著木桿往上繞,慢慢就織成了帶花邊的綠裙。中間又掏了小溝,既排水又當路,把菜地隔成好幾畦,像給土地蓋了本攤開的賬簿,每一格都記著不同的菜蔬心事。
清明的雨剛過,舞姐就蹲在畦邊點種子,手指插進濕泥里,像在跟土地說悄悄話。過不了多久,菜苗們就攢著勁兒冒頭:辣椒苗舉著紫尖兒,茄子秧舒開圓葉,黃瓜藤剛抽出須,就急著往籬笆上纏——它們哪是在長,分明是在趕一場熱鬧的集會,你比我躥得高,我比你掛的果多,連風過的時候,都帶著股爭著冒尖的活潑氣。
最淘氣的是南瓜、絲瓜和豇豆的藤。它們才不管籬笆劃的地界,順著竹桿就往鄰家爬,有的在張家籬笆上結個嫩絲瓜,有的在李家墻根掛串紫豇豆,到了秋天,甚至有南瓜藤偷偷鉆過鄰家柴門,結出個黃澄澄的瓜來。
兩家見了,都笑著往對方筐里塞,“你家的藤給我送菜啦”“你家的瓜賴在我這兒長呢”,這分不清的混亂,倒成了菜園子藏的糖,咬一口,全是鄰里間的甜。
園子里的菜,從不用那些“膨大劑”“催熟劑”催著長。舞姐每天拎著泔水桶去澆,糞水是發(fā)酵好的,帶著草木的腥甜;菜蟲來了,她就用煙絲泡的水噴,或是蹲在畦邊一只一只捏——所以這些菜總帶著點“不完美”:茄子皮上可能有個小蟲眼,辣椒的色澤沒市場上的鮮亮,可湊近了聞,能嗅到泥土的腥氣,咬一口,是蔬菜自己該有的清甜味。
舞姐總說它們是“活物”,渾身都是寶:辣子稈煎水,冬天泡腳能治凍瘡;冬瓜皮曬干了煮茶,消腫又止渴;連老絲瓜藤,她都收起來泡在酒里,說能通絡活血。這菜園,活脫脫就是個藏在院子里的天然藥箱。
去菜園摘菜,是頂快活的事。舞姐挎著竹籃在前頭走,我跟在后頭,腳踩在軟乎乎的泥地上,心里也松快。她教我摘菜的講究:“茄子得連蒂把兒擰,別硬拽,蒂上的刺扎人呢”;“豇豆要掐最嫩的尖,指甲輕輕一按就斷,老了就柴了”;“摘完辣椒可別揉眼睛,辣勁兒上來,能讓你掉半天淚”。
她的手粗糙,指腹帶著老繭,捏起菜來卻輕得很,像在撫摸剛睡醒的孩子。沒一會兒,竹籃就堆得冒了尖,青的豇豆、紫的茄子、紅的辣椒、綠的黃瓜,沉甸甸壓著手腕,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烘烘的。
園子里最讓人惦記的,是南瓜藤和石坎上的韭菜。南瓜藤最能爬,把籬笆遮得密不透風,成了堵會呼吸的綠墻;韭菜偏不愛平整的地,專往老石坎的縫隙里鉆,葉尖兒從石縫里探出來,像在跟土地玩捉迷藏。
入了秋,南瓜藤上就墜著青溜溜的“秋南瓜蛋兒”,圓滾滾的,像被秋風吻過的胖娃娃,賴在藤上不肯走,直掛到立冬。舞姐說這是“秋的念想”,燉在粥里能潤秋燥,切了炒著吃,還能治小孩的蟲積。
韭菜也不含糊,開春時是細毛毛的芽,割了一茬又一茬,到秋天就長得寬寬厚厚,頂上還開著細碎的白花,風一吹,像撒了把星星。舞姐會摘些韭花,和紅辣椒一起腌在壇子里,過一個月開封,那股子鮮辣混著韭香,光聞著就讓人咽口水。
站在這菜園里,日子像被拉長了。看舞姐彎腰拔草,聽藤葉在風里沙沙響,連陽光都走得慢了。生活中的不如意也遠了,心里的煩躁也淡了,只剩下泥土的腥氣、菜蔬的清香,還有她蹲在畦邊,鬢角沾著草屑的模樣。
這哪是塊普通的菜園啊,分明是舞姐種出來的日子——帶著土氣,裹著暖意,藏著最本真的甜。等我退休了,我也想成為這塊菜園的一個勞力,與世無爭。
作者:張順成
投稿分享:微信491985777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