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7 年冬,南京的紫金山被白雪覆蓋,明皇宮的琉璃瓦上積著薄冰,寒氣順著窗縫往殿里鉆。朱元璋躺在龍床上,臉色蠟黃得像張舊紙,呼吸時胸口起伏得厲害。太監們踮著腳走路,連咳嗽都得捂住嘴 —— 誰都知道,這位脾氣暴躁的老皇帝,如今更是碰不得的火藥桶。
李淑妃端著藥碗走進來,袖口沾著藥汁。她剛給朱元璋煎好參湯,手背上凍出了幾個紅疹子。十二年來,她每天都是這樣,天不亮就起身,夜里要醒三四次,看看龍床的被子有沒有蓋好。
“皇上,該吃藥了。” 她把藥碗放在床頭的小幾上,聲音輕得像羽毛。
朱元璋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眼珠盯著她。這雙眼睛曾看過刀光劍影,看過萬里江山,如今卻連聚焦都有些費力。“淑妃,” 他聲音沙啞,“你過來。”
李淑妃走到床邊,剛想扶他坐起來,朱元璋卻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像枯樹枝,指甲縫里還留著藥渣。“你陪了朕十二年了。” 他說。
李淑妃鼻子一酸。十二年了,從她二十歲入宮,到如今鬢角也有了銀絲,她看著這個男人從意氣風發的帝王,變成臥病在床的老者。“能侍奉皇上,是臣妾的福分。”
“你立了大功。” 朱元璋盯著帳頂的龍紋,聲音飄忽,“馬皇后走后,這后宮多虧了你。你做事穩妥,待人寬厚,朕都看在眼里。”
李淑妃垂下眼,沒說話。她知道,在這位帝王面前,太多的表功都是多余的。當年她父親李杰戰死沙場,她帶著母親投奔南京,是朱元璋把她們接進宮中,給了李家安穩。后來馬皇后去世,后宮亂成一團,是朱元璋指著她說:“就由你掌管六宮吧。”
她沒辜負這份信任。裁減后宮用度,把省下的銀子賑濟災民;妃嬪們有矛盾,她從不偏幫,只按規矩辦事;朱元璋跟大臣議事到深夜,她總會讓小廚房備著熱粥。史書里說她 “事上有禮,撫下有恩”,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天夜里檢查宮門鎖沒鎖時,手心總是攥著汗。
龍床上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朱元璋咳得蜷縮起來,嘴角溢出些藥汁。李淑妃趕緊用手帕給他擦,指尖觸到他冰涼的皮膚,心里一緊。
“朕把你兩個哥哥叫來 了。” 朱元璋突然說,“就在殿外候著。你去見見吧,骨肉一場,也該敘敘舊。”
李淑妃的手猛地頓住。她兩個哥哥,如今都是錦衣衛的指揮,掌管詔獄,是朱元璋的心腹。按宮里的規矩,外臣不得隨意見后宮妃嬪,更何況是親兄弟。她抬起頭,看著朱元璋的眼睛 —— 那雙曾經銳利如鷹的眼睛,此刻藏著她讀不懂的深沉。
“皇上……” 她想說什么,卻被朱元璋打斷。
“去吧,” 他松開她的手,語氣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和,“這些年,委屈他們了。”
李淑妃的眼淚 “唰” 地掉了下來。她不是傻子,這位帝王的心思,比宮墻還要深。十二年前他說 “由你掌六宮”,是信任;可如今他病重,朱允炆年幼,她這個能干的淑妃,就成了扎在他心頭的刺。
她想起前幾天,朱元璋突然問她:“你說,呂后要是沒那么能干,會不會有后來的事?” 當時她只當是閑聊,還笑著說:“婦人無才便是德,臣妾只求做好分內事。” 現在想來,那句話里藏著多少殺機。
“臣妾…… 不見兄長了。” 她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涼的金磚,“能陪在皇上身邊,臣妾什么都不求。”
朱元璋沒看她,只是揮了揮手:“去吧,別讓他們等急了。”
李淑妃站起身,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最后看了一眼龍床上的男人,那個給了她榮寵,也給了她恐懼的男人,然后轉身走出寢殿。殿外的風卷起她的裙角,像一只折斷翅膀的鳥。
回到自己的寢宮,她讓宮女都退下。銅鏡里映出她憔悴的臉,眼角的細紋里還帶著淚痕。她從妝匣里拿出一支銀簪,是當年朱元璋賞賜的,上面刻著 “淑慎” 二字。
“皇上,臣妾懂了。” 她對著銅鏡輕聲說,“您要的不是能干的幫手,是朱家安穩的江山。”
她解下腰間的玉帶,搭在房梁上,打了個結。踮起腳時,她想起剛入宮那年,朱元璋笑著說她像 “班婕妤”,還賜給她一本《女誡》。那時候她以為,賢德就能換來善終。
“噗通” 一聲,凳子倒在地上。宮女們沖進來時,只看到房梁上懸著的身影,和地上那支摔斷的銀簪。
朱元璋聽到消息時,正喝著參湯。他手一抖,湯碗摔在地上,碎片濺了一地。“她…… 就這么去了?”
太監低著頭回話:“淑妃娘娘…… 沒見兩位指揮,直接回了寢宮。”
朱元璋沉默了很久,突然老淚縱橫。他掙扎著要起身,太監趕緊扶住他。“去看看她。” 他說。
李淑妃的遺體已經被放了下來,臉上很平靜,像是睡著了。朱元璋摸著她冰冷的手,哽咽著說:“朕知道你委屈,可朕是皇帝啊…… 朕不能讓朱家的天下,出第二個呂后。”
這話沒人聽見,只有殿外的風雪,嗚咽著穿過宮墻。
李淑妃死后,后宮果然亂了套。朱元璋讓郭寧妃掌事,可郭寧妃沒什么才干,今天這個妃嬪告狀,明天那個太監偷懶,氣得朱元璋天天罵人。有一次,郭寧妃和李賢妃、葛麗妃吵了起來,朱元璋煩得直接下令:“都拖出去埋了!”
三個妃嬪被裝進一個筐里,像扔垃圾似的埋在太平門外。后來朱元璋后悔了,想挖出來重新安葬,可尸骨早就爛在了一起,只能堆了三個土堆,算是她們的墳墓。
1398 年夏天,朱元璋快不行了。他躺在病床上,看著周圍哭哭啼啼的妃嬪,突然指著張美人說:“你不用殉葬,留下來照顧寶慶。”
張美人愣了,懷里的寶慶公主才四歲,正睜著大眼睛看他。幾天前,朱元璋問小公主:“父皇病能好嗎?” 小公主奶聲奶氣地說:“睡一覺就好了呀。” 就是這句話,讓她娘倆保住了性命。
其他四十多個沒生過孩子的妃嬪,都收到了殉葬的詔書。她們哭著喊著,卻還是被太監們強行帶走,一個個吊死在朱元璋的陵寢里。
朱元璋閉眼前,看著窗外的陽光,喃喃自語:“朕為允炆掃清了障礙,這下…… 該安穩了吧。”
可他沒算到,燕王朱棣會打著 “清君側” 的旗號起兵。1402 年,南京城破,朱允炆失蹤,朱棣登基成了永樂皇帝。那些被朱元璋除掉的功臣,那些被冤殺的妃嬪,終究沒能護得他想護的江山。
后來有人在故宮的角落里,發現了一本李淑妃的日記,最后一頁寫著:“帝王家的恩寵,從來都是穿腸的毒藥。” 紙頁已經泛黃,墨跡卻還清晰,像一滴永遠不會干涸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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