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公墓里,有塊特別的合葬地。石質的碑身沒什么風化的痕跡,邊緣的雕刻紋路還清晰,連基座的磚縫里都少見雜草。不熟悉的人會以為是近年修的,可碑上一位逝者的名字,漆色已經溫潤了二十多年。
另一個名字的位置,最近該添上同色了。
這塊地是二十多年前選的。那年相伴半生的人走了,七十歲。當時健在的那位身子還硬朗,在公墓里挑了處向陽的地方,定下能合葬的位置。那會兒的開銷,在當地能置辦個不錯的小家。
選料時挺上心。石材挑了結實的,說“經得住常年的風雨”;刻紋選了纏枝蓮,“她年輕時愛穿帶花的衣裳”;刷的漆也特意選了耐曬的,“別幾年就褪了色”。
如今看來,倒是真經住了日子。二十多年過去,不少老墓地的邊角都磨圓了,這塊地的碑身還挺括,基座的磚縫剛冒頭的草總被及時清掉,家里人常來照看,護園的師傅也說,“這處人家上心,比自家院子打理得勤”。
碑上的名字分得清。先走那位的漆色透著暖,是歲月慢慢磨出來的柔光;后走這位的名字還是原石色,筆鋒挺括,像年輕時的模樣。
剛在一起時可沒這從容。那會兒日子緊,他瘦高個,穿件洗得發白的褂子,站在她跟前,手里的布包攥得發皺。她梳著粗辮子,眼睛亮,笑著說“窮怕啥,有手有腳就能掙”。
真掙起來才知難。幾個孩子接連出生,糧本總不夠用。他天不亮就出門忙活,回來時棉襖上結著霜;她就著油燈縫補,把他磨破的鞋底子,用漿糊一層層粘厚了再納。
最難時借住過別人家。他天不亮就掃地,客人來了搶著添茶,說話都放輕了聲。她怕他憋得慌,夜里偷偷塞個熱紅薯在他手里,“等孩子大了就好了”。
后來日子緩過來,他在外頭有了名氣,掙的錢一到家就遞過去。有人逗他“該換件新衣裳了”,他總擺手“她管著,我放心”。
她走的那天,他沒哭,就坐在床邊,摸著她沒縫完的襪子,坐了整夜。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公墓,指著那處向陽的地說“就這,以后我在這兒陪她”。
這二十多年,他常來。有時帶束白菊,有時就坐在碑前曬曬太陽,跟碑上的名字說說話。護園師傅見過回他較真,碑上沾了點雨痕,非得讓人仔細擦干凈,“她愛干凈,見不得這個”。
現在好了,兩個名字終于能并肩亮著同色的漆。碑上的纏枝蓮還清晰,漆色還鮮亮,像在說:日子再難,苦也能熬成甜;人走再久,心里的念想也能養得鮮活。
圍著看的人,或許沒留意基座磚縫的小細節,有幾塊磚角磨得光滑,是二十多年里,總有人坐在這兒,慢慢磨出來的。
比起精致的刻紋,這點溫度,才是這兒最珍貴的東西。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