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又下蛋啦？”

“嗯，今天早上兩個，個頭老大了。”

我在廚房洗菜，聽見婆婆和鄰居在門口說話。她聲音歡快，一邊說一邊還笑著拍了拍圍裙。

我沒抬頭，只是淡淡應了一聲：“媽，鵝蛋您放哪了？要不我中午煮兩個給您補補。”

她頓了頓：“哎喲，那鵝蛋我留著孵小鵝的，不能吃。”

“不是已經下了幾十個了嘛？”我小聲嘟囔。

她聽見了，馬上語氣就沖了：“你懂啥？這鵝才剛成群，種鵝得養起來，你以為想吃就能吃？”

我尷尬地笑笑：“行，那我不動，您看著辦吧。”

這話不是頭一回說，但也不是頭一回被懟回來。

我叫林青青，結婚三年，嫁到這個五線小鎮上。丈夫是家中老二，上有大哥大嫂，下有個妹妹在外地打工，婆婆一手把三個拉扯大，嘴巴厲害，脾氣不小。

我們婚后就和婆婆一起住。她院里養了五只白鵝，個個長得肥壯精神。鄰居都說我婆婆養鵝有一套，一年能下不少蛋。

可就是這鵝蛋，我一口沒沾。

婆婆總說留著孵小鵝，或者“我這把年紀吃個不成？”可每次我提到嘗嘗，全都被堵了回去。起初我不在意，可次數一多，心里難免泛酸。

更奇的是，廚房冰箱里也沒見過鵝蛋蹤影。我曾偷偷留意過，她把蛋收到哪里去，但每次都是清早收了就進了她房間，門一關，啥也不說。

我問過老公，他撓頭：“鵝蛋？我也沒吃過，媽說那是育種的。”

“可我看那天她提了滿滿一筐，得二三十個。”

“她可能真是打算孵鵝吧……”

我嘆氣，覺得自己想多了。

直到那天，大嫂帶著孩子回來探親，我才終于明白這事兒的“門道”。

大嫂是城里人，平時難得回來一次，婆婆見她那叫一個熱情，早早起來張羅，說要殺雞燉湯，說什么“嫂子吃不慣鄉下飯，咱得弄得干凈點”。

中午我做了幾個家常菜，正打算端去桌上，就聽見婆婆在屋里喊：“青青啊，廚房最底下那個白桶里裝的鵝蛋你拿兩個出來，煮了剝了拌香油，嫂子最愛吃那個。”

我當時都懵了。

那桶我碰過，是個白塑料桶，蓋得死死的，我還以為是腌菜。

我硬著頭皮打開，一股蛋腥味撲面而來，里面果然碼著一層層鵝蛋，個個干干凈凈、擦得發亮。最上面還有個軟布蓋著，顯然不是剛收來的，是特意處理過的。

我端著兩個鵝蛋，手心發熱，臉卻冰涼。

三年，我一個蛋沒吃過。大嫂一回來，就能“隨便吃”。

婆婆見我愣著，眉頭一皺：“怎么了？不會煮蛋啦？”

我吸了口氣，笑著回：“會呢，我這就煮。”

大嫂吃飯時連聲夸婆婆：“哎喲媽，這鵝蛋真新鮮，城里可買不到這種正宗的。”

婆婆笑得合不攏嘴：“你愛吃就多吃點，前陣子我特意留著沒動，就是等你回來。”

我低頭扒飯，筷子都快折斷了。

飯后我收拾碗，大嫂過來搭把手，見我臉色不對，問：“青青，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笑了笑：“嫂子，我沒事，就是突然明白了點東西。”

她愣了下：“啥意思？”

我輕聲問她：“你知不知道媽一直說鵝蛋要孵，舍不得吃？”

她點頭：“她也跟我這么說過呀，說是孵小鵝。”

“可我結婚三年，一口沒見過，今天你一回來，她就叫我煮。”

她微微一怔，然后咬了咬唇：“青青，我……我也不是特意要吃的，我真不知道她留著是給我吃。”

“嫂子，我不是怪你。”我嘆了口氣，“我就是突然明白，有些‘孵鵝’的說法，其實只是個借口。”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里像壓了一塊石頭，悶得慌。老公問我咋了，我搖頭沒說。

第二天一早，我故意早起，站在廚房門口等婆婆。

她看我一眼：“咋了？這么早？”

“媽，我想吃鵝蛋。”我直接說。

她愣了一下，語氣有點別扭：“鵝蛋不多了，留著做種的。”

“可昨天您不是說都留著給大嫂吃了嗎？”

她臉色一下變了，支吾了幾句：“那她難得回來一次……你不是天天在家嘛。”

“所以天天在家就不用吃了？還是我只是給人打下手的？”我望著她眼睛，不卑不亢地說。

她臉拉了下來：“青青，你這話說得倒像我偏心了！”

“我不是埋怨，我只是想要個公平。”我聲音低了下去，“這家我也住了三年了，說實話，我從來沒把自己當外人，但您這鵝蛋，是讓我明白了，我在您眼里，還真是‘外人’。”

她站著不說話，眼神有點飄。我知道她心里明白。

半晌，她哼了一聲：“那你想吃就吃唄，還要我請你不成？”

我沒再說，只是走進廚房，把那白桶拿了出來，取了兩個蛋，笑著說：“行，我今兒就自己請自己。”

從那天起，鵝蛋我也吃了。婆婆沒再攔，也沒再提“孵小鵝”的事。

她還是刀子嘴，但有時候我能聽出來她語氣變軟了不少。

大嫂回城前偷偷跟我說：“你這一回合，贏得漂亮。”

我笑笑：“不是為了贏，我只是想告訴她，我也不是沒有感情的人。”

婆婆的五只大白鵝，如今還在院子里晃來晃去，還是一天一個蛋。

只不過，這些蛋，廚房也有，飯桌上也有。她偶爾還會說：“青青拿點蛋回去煮粥，那補人。”

我知道，那些所謂的“孵小鵝”，早就不是問題，問題是她什么時候愿意認我這個“家里人”。

現在，她大概開始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