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親題
成都“小赤壁”藏絕美石刻
付 馬
2023年科隆游戲展上,中國第一款真正意義上的3A游戲《黑神話:悟空》斬獲最佳視覺效果獎?!翱獭边M游戲的中華文化基因——古樸典雅的中式建筑、栩栩如生的佛像雕塑、摩崖石刻藝術將傳統中式美學展現得淋漓盡致,世界驚艷。
成都新津是道教文化的發源地之一,也因禪宗神秀來此修煉成為佛教圣地,再加上古蜀一直強調的大石文化圖騰及崇拜,摩崖石刻也就成為一個重要的文化現象與符號。
圣燈寺的千佛巖
清道光七年(1827年)春,一個年近七旬的蒼髯老者,與一俊秀青年,出得小水南門,一葉小船飄然過江,在修覺山下上岸,踏上蜿蜒曲折的山道,一路上巉巖崚嶒,盤旋向上三四里后,山路突然向下,大概走了兩百步,終于到達目的地——龍巖。
修覺山全貌(周國雄繪畫)
根據有的文章描述,展現在老者面前的是茂林蓊翳。而“山形如龍,怪石嶙峋,似虎豹馬牛,或臥立,千態萬狀,形勢特奇”,初春的“嵐煙彌布,(變幻)若龍噓狀”,輕盈繚繞,濕潤的嫩葉青翠欲滴,“穿行澗底的溪流,有時藏匿行跡,幽靜無聲,有時急流飛濺,銀珠崩裂?!?好一處世外仙境,老人興奮地吟到:
清溪曲曲聽潺湲,
步到龍巖興往還。
千點嫩紅堆錦繡,
一行新綠隔江山。
洞天路辟禪云里,
花鳳城浮水帶間。
石壁每慚蘇子句,
也隨驥尾任高攀。
這老者就是有著“葉青天”之稱、曾任道光版《新津縣志》總編輯的新津舉人葉芳模,他此次踏春目的是拜訪龍巖寺以及瞻仰龍巖寺旁的千佛巖。
龍巖寺創建于唐中和年間(881年-884年),為空寂禪師募化所修。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重建,后又遭焚毀,清康熙四十年(1701年)再修。修建之初,規模很大,香火旺盛,夜間觀之有如點點繁星,所以又有圣燈山的稱謂。寺旁有一菩提樹,徑三尺,高五、六丈。蔭地甚廣,枝間常有成群白鶴棲息。
龍巖寺最有價值的,乃是其附近紅砂石巖壁上的摩崖造像,雕刻菩薩八九龕,每龕分為三行,雕刻佛像數十尊,共計千余尊,故又名千佛巖。佛像極其精美,體態勻稱,面部豐滿,神態生動,衣褶線條流暢。刻技精細,有別于漢刻的豪放和宋刻的纖巧,表現出濃郁的唐代風格。每龕底部是蓮臺,勻稱精美,佛龕旁邊還刻有經幢、亭臺樓閣和世俗故事,反映了晚唐的社會風貌。懸崖上相傳為漢代石刻的隸書,石窟對面是石鑼、石鼓形的巨石。
可惜巖石為容易風化的紅砂巖,年久為風雨所蝕,加上過于偏僻,香火不旺,也就缺少維護。明代邛州孝廉王藎去的時候,歷代的歌詠題賦已不可見,僧人也漠不關心,讓王藎悲憤地質問:“借令山靈有知,不重為憾耶”,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龍巖寺碑記》并“以鐫諸石”。
葉芳模去的時候,建筑、構筑物、石刻更加減少,寺廟僅為以座四合院,殿宇二重,頭殿祀三大士正殿供如來。塑像多有毀壞,不過“未經剝蝕者眉目宛然”。懸崖上的隸書已被風化不可認,但從“石壁每慚蘇子句”來看,石壁上應有蘇東坡的詩句,書寫者估計是清朝前期的文人雅士。
到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石鑼已不復見、石鼓也僅有一個粗略的輪廓。1956年遭遇一把大火,該寺、塑像被毀,后作大隊保管室。幸運的是,前幾年在新津縣進行的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中,龍巖寺摩崖造像已被列為新津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得以保護。
“小赤壁”的摩崖寶庫
曾任慶符縣教諭、頗有“方正自律”評價的清代邑人陳瓚在《重建“仁、智、動、靜”碑》言:“故此山巖亦號‘小赤壁’云”,這“小赤壁”指的“南河之南寶資山麓”,即現在修覺山、修覺山面臨南河地段。
其名號來歷,筆者猜測應是這樣的:一是與湖北赤壁一樣,巖石面臨大江,突出像城壁一般,顏色呈赭紅色;二是如現有的山形地貌,沿山勢而修建亭臺樓閣,布局均衡,大小勻稱,高矮得當,連延起伏,與赤壁相同;三是摩崖石刻,與赤壁摩崖一樣,數量眾多,且篆隸草行楷五體俱全,各得其妙。
最后東坡曾夜游赤壁,留下膾炙人口的《赤壁賦》,泛舟夜郎溪賞景是新津人的一大雅事,杜甫、陸游、范成大、蘇軾蘇轍兄弟、鐘惺等人先后來此,并留下詩詞雅賦。
新津修覺山(陳仲祥 繪)
就如《風華五津》中對舉人中江教諭王瑋《泛夜郎溪》詩的解讀:“民國年間,租一條畫舫蕩舟夜郎溪。人坐畫舫,看山、水、城和岸邊野景”,于是稱之為“小赤壁”。
這里首推巖上大佛。修覺山面臨南河面山巖,上隱約有一大佛像。其來歷傳說有二:一是李嚴當年為連通益州、嘉州,出征南蠻,開山修路時,采用火燒山石,再以水澆之,山石崩裂法,道路修好后峭壁裸巖竟隱隱呈現出一尊佛像,頂天立地;二是唐海通和尚為平息水患,先是在此雕刻大佛,后因此山多為紅砂巖,才另選擇樂山,就是赫赫有名的樂山大佛。據新津人描述,現在仍然可以分辨出臉部、頭發等。大佛巖又名掛榜山,據《新津縣志》:“佛后有洞,可容數十人...巖多石像,刻法甚古?!?/p>
然后是唐玄宗題寫的“修覺山”三字。758年,修覺山又成為唐玄宗李隆基避安史之亂前來游覽的駐蹕之地。明《蜀中名勝記》引前代《志》有明確記載:新津“縣南一里,修覺山,神秀禪師結廬于此,唐明皇駐蹕,為題修覺山三字?!?/p>
對此,鐘惺《修覺山記》有載:“明皇書嵌佛殿右側巖壁上,字方廣二三尺,一字各專一石,飛翥沉著,且甚完好。予入蜀所見唐碑,獨此耳。”1300年過去了,至今“修”字仍隱約可見。
修覺山是新津文化重要承載地,名列明末崇禎墨繪齋刻本《名山錄》天下名山第45位。修覺寺坐落在山巔,正殿供高達丈余的鐵鑄南岳大帝,右側階沿上置有新津十二景之一的“杜甫詩碑”,鐫刻詩圣杜甫《游修覺寺》《后游》《題新津北橋樓》五言律詩三首,系清乾隆時新津知縣徐蕘手書。寺前有紀念蘇東坡游蹤的東坡讀書亭,右側觀音巖上有蘇東坡所題“洞天春色”巖刻,每字二尺方,明萬歷年間知縣王秉干仿東坡手跡重寫。
在修覺寺右上方山巔的玉皇觀,古名雪峰觀。玉皇觀有五重殿宇,左邊石壁上鑲嵌有清康熙“圣諭十六條”,以及關夫子覺世經,字皆一寸大小。
半山腰的白觀音廟,臨蒼崖碧水,修竹繁花簇擁,寺側有形如癩蛤蟆的巨形怪石,石上刻有渾厚雄勁的“青山綠樹”四個大字,為蘇東坡原書,由明嘉靖時新津縣令宋應信補書重刻。
從大佛巖轉修覺山進寶資山、老君山峰段。先有王汝驤題寫的衡石和尚墓表碑刻,俗稱“桂花碑”(李興玉《寶資山唐宋文化遺跡憶舊》若以手擦,碑石色變黃。以鼻嗅聞,有桂花香)。后又道中曾有巨碑,上寫“仁、智、動、靜”四字,應是蘇軾所寫。
陳瓚言:“蓋恍然于吾夫子所言仁智之蘊,信如斯夫!信如斯夫!”這段話是說蘇軾見新津山水,不僅僅在于一般的游玩遣興,而且感悟于孔子“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之說,故寫下碑刻中的‘仁、智、動、靜’四字。
如從修覺山再順流向前,就到了大云山,據道光版《新津縣志》:“大云山,縣南三里許,今名瑞麟山,峭壁百仞,諸佛像就巖鐫鑿,功極精致,泉自壁皆隸書,字如漢隸,惜崩墮過半?!睋多囯p鄉志》:“兩側還有摩巖選像十五尊:如觀音、天王、韋馱寺,皆高一末左右,造像比側適中,衣相層疊請晰。線條商潔明快,連山大佛題款為明正統二年(1437年)。石壁‘重修大云山瑞麟寺記’,宋代隸書,筆力道健剛動。左壁巖詢有清泉下注,聚匯成池。煮泉徹茶,香烈無比。”
再向前走,據1980年代《新津文化志》“佛兒巖,地處我縣鄧雙鄉文峰村境內。此處石刻共有二、三十龕,為我縣摩崖造像集中區之一,所雕刻的佛和菩薩從頭上的瓔珞帽飾,身上披的袈裟俗服看,多為元代風格。”
新津修覺山(宋永強 攝)
也就是說,新津的摩崖,在1980年代志書所存古跡來看,從唐朝一直延續到元代,在明清時候有所修復、補充。例如清光緒末年在朝陽洞(原石廠灣左側)仍繼續在巖石上鐫刻觀音像等,民國二十八年(1939年),雙流人袁又都來此題:“古朝陽洞”。就是民國軍閥混戰時期,民國八年冬四川第四師長劉存厚立的放生碑,新津知事楊世慶各立一放生碑:于南河畔還立有《放生石碑》上有“禁止任意求魚”“嚴禁罟網捕釣”等語。
抗戰時期,新津中學的學生高碩彥和他的同學,爬到南河邊原來伏龍觀的一個小山包上,把掃帚綁在長長的竹竿上,在巖壁上用鮮血般的油漆書寫了“抗戰到底”四個大字,橫豎大概1.5米,南來北往的人一眼就看見巖壁上的大字。這個無名山包,就叫“抗戰到底”了,也成為八十年代新津評的“新十二景之一”。八十年代新津縣衛生局干部李杰仿清代新津知縣王夢庚“新津十二景”詩步韻寫《伏龍古榕》:
虬根拐凸抱懸梯,碧落黃泉禍福攜。致遠新枝探海闊,凌虛老干量天低,書生愛國情真切,烈士犧牲志未迷。義不臣倭重吶喊,“抗戰到底”耀清溪。
明代四川巴縣人、隆慶五年進士王道成寫的《寶華寺摩崖詩》:“風吹千浪別,雨過一峰青。江艇憐漁父,蒲團訪老僧。秋聲薄衣袂,客話續香燈。到此須傾倒,天涯幾聚星?!?/p>
《寶華寺摩崖詩》
雖然,時光如南河之水,不斷沖刷洗卻歷史的記憶,上面所說的各種摩崖大多已不見。鄉人何某曾告訴我,他曾在向老君山的側路一家農家院子里看到幾尊宋代佛像。鄉賢李興玉先生在九十年代的文章里還提到,寶資山下,曾有蘇東坡書寫的“波涌風頭”碑。大云山的漢隸摩崖,由于施工圍墻,我一直未能入內,只看見光禿禿的山還有空洞的崖墓,而石頭上“道健剛動”的字呢?
但幸運的是,《四川省加強石窟寺聯合保護工作方案》發布,多部門將共同加強石窟寺保護工作,提升石窟寺保護管理水平(《廉政瞭望》2024年第13期),“應遺蝌蚪傳文字,莫使荒山鎖暮霞”(王用賓《蛤蟆石》)并在荒草間尋找已湮滅的摩崖藝術品,而不是為了施工地面上的建筑,動用大型機械,覆蓋毀滅地表,不再重蹈大云山的摩崖書刻在十幾年前施工覆轍,“吾輩既及見而知之,則念昔賢之遺跡而重修之,豈分外事哉”才是新津人民真正的文旅盛宴,“當附昔賢以傳不朽矣”(陳瓚 《重建“仁、智、動、靜”碑》)。
新津人民期待著杜甫詩碑為代表的摩崖藝術再現,泛舟夜郎溪,欣賞清縣令王夢庚描寫新津十二景之《修覺詩碑》的美景。
新津十二景之《修覺詩碑》
共上青云百丈梯,
邀朋選日手同攜。
名山勝處詩難好,
杜老題余格盡低。
峭壁排空嵐氣濕,
蒼苔蝕盡漏痕迷。
劍南尚有如椽筆,
取次摩崖鎮曲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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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作者:付 馬
供稿:成都市新津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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