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小有名氣的“離職博主”東東快跑最近又離職了。

他還有一個外號叫做“大廠測評博主”，曾先后在字節干過2年、阿里1年。今年4月21日，他又入職了攜程。

圖源：小紅書@東東快跑

入職那天他和網友說“要在這里干5年”。

這些年，攜程被捧成白月光，靈活辦公、春節提前放假，當其他互聯網大廠員工還在為996戰斗時，攜程已經憑借層出不窮的“打工人友好”政策被當作【互聯網最后的烏托邦】。

甚至當互聯網的世界動物滿天飛，豬廠鵝廠狗廠袋鼠廠天天下場撕頭花時，攜程顯得如此歲月靜好，極其優雅從容。羨慕極了的其他動物廠牛馬為攜程送上美名【互聯網養老院】。

而東東在這里僅干了2個月就轟轟烈烈離職了，“午休和晚飯的時候都在開會，實在受不了影響吃飯”。還有“同事”爆料覺得他不敬業，原因是晚上7點在公司樓下遛彎。

“居家辦公就是笑話，存在時效僅限面試時間，入職以后才知道這事兒還要卡等級申請。”

“隔壁組同事前段時間按時下班，被領導約談，說他們工作不飽和。”

“還養老？就差給我送終了。”

這場有關“攜程到底是不是養老廠”的討論越來越激烈，許多網友現身說法撕開濾鏡。原來，所謂“攜城”，是程外的人想進去，程里的人想出來。

你大抵在最近一年內聽過一些有關“互聯網養老院”的都市故事。

傳說，這是互聯網最后一塊凈地。

當其他大廠恨不得把一個牛馬掰成六瓣，讓一個人干一個團隊的活兒時，攜程不一樣，它歲月靜好，帶著員工們躺著掙錢。用如今最時髦的一句話說就是，攜程，有種經濟上行的美，“只要腳踏進公司，你就聽到銀行卡哐哐哐地進賬。”

當你還在糾結選擇福報還是心臟跳動時，攜程就已經宣布混合辦公制，允許周三、周五遠程辦公。互聯網烏托邦的雛形開始出現，但彼時的攜程還算不上有多讓人羨慕。

直到去年，攜程先后宣布四天工作制度，以及在12月29日就可以春節回鄉辦公。與此同時，攜程財報數據披露，2024年凈營業收入533億元，凈利潤為172億元。單單是攜程系（含同程、藝龍、去哪兒）一家，就占據了市場超50%份額。

互聯網大廠在各行各業亂開花，游戲、直播、影視、電商等等每一個行業都好幾個廠“殺”得昏天黑地，但在在線旅行社（OTA）這一行業，在一定程度，攜程算得上是一家獨大。

又能掙錢福利又好，攜程每到一處，就會留下一個養老故事。

這確實對苦996久矣的牛馬有致命吸引力，博主東東快跑先后離開阿里和字節，選擇攜程的原因之一就是“被居家辦公吸引到，而我面的團隊周五可以居家。在大廠干久了，真的想得到生活和工作的balance。”

王新比東東快跑更早聽到這個消息。2023年底的冬天，她正和朋友們以應屆生的身份在百度實習，“當時我身邊的同事都投了攜程，只有我一個人拿到了offer。”王新回憶道，“攜程是我們所有人的夢中情司，工資高、待遇好，還養老。”

直到2024年正式畢業前，她前前后后拿到了百度、快手、順豐、拼多多、攜程和科大訊飛等多家公司的offer。“但還是選擇了攜程，面試官和我保證工作不卷，再加上養老的誘惑，你幾乎沒有理由拒絕攜程。”在那一年，王新所在的大部門收到了上萬份簡歷，只有她和剩下的小幾百個幸運兒留在了這里養老。

“送終比養老來得都更快。”

博主東東快跑在直播中提到，離職原因之一是“太耽誤吃飯時間”。午休午飯要開會，晚飯時間也要開會，前腳筷子還在碗里扒拉菜，后腳就要拉著你進會議室。“晚上會上班到10點，轉崗后開始在晚上7點和別人吃飯遛彎。”社交平臺上出現了一位東東快跑的同事爆料，“他是因為摸魚才離職的”，證據就是晚上7點看到了東東快跑在遛彎。

東東快跑或許是想跟著真養老院對其顆粒度，7點散步10點睡覺，沒想到來了這名聲在外的互聯網養老院，7點遛彎是摸魚，想來互聯網真不養閑人，六旬大爺來了都得高歌夕陽紅。

“養老？那可能是只有行政部門才能享受到的福報。”曾在攜程工作過15年、帶領10人以上團隊的開發豬咪向我曬出了他的考勤表：最早晚上10點多下班，為了趕工期，通宵也不會少，“開發產品大部分都是早10晚10”。

王新不算開發，在南方某城做旅游運營工作，“我雖說沒加過班，但也沒有下過班啊。”在日常工作中，她主要負責和景區供應商、第三方進行協調，并對景點門票進行上線和維護。

她只在攜程工作了4個月，卻也恰好經歷了國慶假期。“所有人在談到攜程養老時，都忘了一個本質，這是一家旅游公司”。也就是說，越到假期越忙。

“沒有人會跟你說假期需要留在公司加班，但你怎么可能不加班，國慶期間會有無數個景區給你打電話，這個票刷不進去，那個票無效了”，王新回憶自己好像整個假期都在抱著電腦過，“我根本不敢把電腦和手機放下，一黑屏就有電話進來。”

所以到底哪家養老院敢這樣對待牛馬？

“只要我稍微幾分鐘沒回信息，領導的電話就罵罵咧咧地打進來了。”王新的領導參與了她的二面，“我算是她招進來的。”

比豬咪福報多一點，王新一般工作日7、8點就下班了。“做完工作按時下班，我本沒覺得有問題，畢竟養老院嘛，最不能虐待牛馬。”但她不理解的是，“領導會不停地追問我，這么早下班干嘛？地鐵上不工作嗎？9點到家以后不繼續工作嗎？”

所以，在她的理解里，“原來居家辦公，就是任何時候都可以在家辦公。”即使在攜程在2022年就正式推出了“3+2”混合辦公模式，允許員工每周三、周五自行選擇辦公地點，“不分男女、不分值崗、不做薪資調整”。

同樣地，無論是王新沒有體驗過傳說中的遠程辦公，而豬咪只短暫體驗過每周一天的居家辦公。在去年年底的攜程集團全球合作伙伴峰會，創始人之一梁建章曾激動地表示，“攜程正在積極探索更加靈活的四天工作制度”。可一些在職員工爆料，“這些政策實施有時候要看職級。”

職級，和工作年限掛鉤，也就是說，或許“員工友好”或許前面隱藏了一個字——老，“原來養老院是給老員工的養老的意思。”

“老員工確實很多”，豬咪認為這里的年齡焦慮不像其他互聯網大廠那么嚴重。“對老人友好，但不代表著對新人友好”，在王新的部門，不少干了7、8年的員工工作內容都沒什么變化，“可我剛來，就要求做出創新內容”。

2024年7月中旬，王新帶著養老院的想象入職攜程，準備在職場大干一番事業。第一周只接觸到一些ppt和工作績效。一周都沒進行業務培訓，她想著不急，“可能這就是養老院吧”。

但她沒想到：沒培訓，但不代表你不需要出活兒。

“我記得特別清楚，入職一個月后，領導就開始抱怨，我的工作太基礎了，沒有一點創新。”讓驢拉磨也得有磨，王新要啥沒啥只學了一句話“你要有產出”。

當她用一個月時間把手上的700多家景區全部接手后，領導卻追問“你一個校招生，如果和社招的工作是一樣的，憑什么拿這么多錢？”

產出，第一個月就要產出，這或許比養老對攜程更重要。

博主東東離職時也曾被同事質疑“沒有產出”，而他前后只在攜程工作了2個月，前一個月認真工作，后一個月努力轉崗。

“不管是一個月還是三個月，校招還是社招，產出在攜程非常重要”。

豬咪回憶“其實攜程不是一直這樣的”。工作15年，他還是經歷過一些好時光。“最輕松的時候是去哪兒崛起前，真的可以躺著掙錢。”在那時候，時任CFOJane下午6點就會走出辦公室，讓大家一起下班，“很多同事每天5點55就下樓等著打卡”。

“OTA這個行業門檻并不低，供應鏈整合能力、服務和技術支持能力都要建立起來，才可以穩定盈利。”

當攜程賺得盆滿缽滿，墻外的其他大廠聞著味兒就都來了。

美團酒旅憑借本地生活服務，靠著“高頻帶低頻”扎根本地化，飛豬背靠阿里的大山，抖音小紅書用直播電商起家，而在今年，就連京東都開始插手酒旅行業。

越來越多對手想來分攜程的蛋糕，就算攜程想養老，美團們又有哪個會同意呢？

所以攜程到底在給誰養老？

王新離職前夕實在忍無可忍，拉著手和小伙伴向領導的領導告狀，卻被告知——

“這些我都知道，她（王新的領導）性格就這樣，你忍忍。”

攜程不僅僅靠著養老院出圈。

這家創立于1999年的OTA公司，共有四位創始人，其實最出名的是梁建章，江湖人稱【催生辦主任】。

網友戲稱：梁建章是當代社會最關心人口的人。二胎政策推出，他覺得不夠，呼吁繼續生；后來三孩政策開放終于圓了他的夢，但他還是不滿意，依舊360度無死角催生。

梁建章不僅喜歡口上說說，還喜歡用各種作品展示自己對催生的決心。

他出書、寫文章、演講、說脫口秀、演小品，自費拍過一部紀錄片《中國人可以多生嗎？》，還寫了一本科幻小說《永生之后》并搬上了話劇大舞臺。

他所到之處都是“催生”的痕跡，曾有人調侃，“梁建章畢生的夢想或許就是希望打工人生、再生、努力生”。畢竟，他曾在脫口秀里指出：“下輩子變個女的，自己生孩子，這樣對催生就更有說服力了。”

估摸著是這輩子沒戲了，梁建章開始從攜程員工的婚育生活上“下手”。

細數攜程“對打工人友好”的政策，一半是關于養老的，另一半全部在催生。

催你生娃的政策甚至比混合工作制來得更早，早在2015年，攜程就推出了孕期交通費、生育禮金和生育醫療補貼等多項福利。

如今10年過去，攜程在“催生友好”上不斷創造新的成績。

先后推出生育補貼、子女陪護假等等政策，而在東東離職沒多久后，“大廠日爆”在7月3日爆料，攜程又發布新的生育福利，員工可享受10萬-15萬的凍卵、試管嬰兒項目補貼。

如果說梁建章是催生辦主任，那么攜程就是他最大的試驗田，無數條生育政策的推出達到了另一個層面的“知行合一”。

但在攜程，真的能想怎么生就怎么生嗎？

“可能從你要結婚時，領導就會在背后【指責你】。”

王新所在的部門曾有一位2021年入職的校招生。大概是2022年，那個女生結婚了。有一次幾位領導在和王新談話時說起這件事，“他們特別不滿意地說：快結婚才通知公司，想結婚的時候根本沒告知領導。”

這個女生在下一年就懷孕了。

她當時壓力比較大，家里也發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就向上級領導提出減輕績效壓力的請求。得到的回復卻是：“婚是你要結的，孩子也是要生的，績效標準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攜程友好地為懷孕女性提供孕期交通費、孕婦躺椅等福利，甚至在2024年推出子女陪護假政策，為家有18歲以下孩子的員工提供3天帶薪假期。但沒有規定協調懷孕女性的工作量問題，更沒有指出孕晚期女性無法完成的工作由誰來做。

王新同事把孩子生下后，就被裁員了。王新接的就是她的班。

自媒體“風聲聲”也采訪到一位在攜程干了10年的老員工胖妞，“攜程確實有生育獎勵，但不能否認，育齡女性在面試時還是會被問到生孩子計劃。”

胖妞觀察身邊的同事發現，“女同事入職以后懷孕生娃，不管是否正常完成工作任務，都有較大可能會在績效考評時得到差評或者被邊緣化。”

甚至有曾在攜程工作的網友指出：“懷孕了當年績效一定C”。

梁建章著急催生和下面有什么關系？他有他的美好想象，牛馬有自己的田要耕。

“整個公司是在提倡多生多養“，但王新認為這不太可能做到。“因為會牽扯到別人利益，像我們這個大區的績效考核是綁在一起的，當你因為自己的事情影響績效，就會影響到領導利益。因此無論是生孩子還是家里遇到問題都會被指責。”

而在王新的部門，兩位上級領導都是35-36歲的未婚單身人士。

作為一個男性員工的豬咪還是關心一些“女性友好”的政策，畢竟孩子5歲前每年可以領取一萬元補助。不過，他沒法繼續領錢了，新領導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降本增效，直接裁掉了他這個老員工。

王新那天在網上吐槽攜程的卷生卷死經歷收到了很多網友回應，“很多人私信問吐槽的人是不是某個人，我看到屏幕對面網友幾乎復制粘貼的經歷也很詫異，我根本不認識這些人。”

一個呼吁鼓勵生育的催生辦主任兼大公司老板也做不到為員工創造一個想生就生的環境，梁建章看了都流眼淚。

可養老院的盛名在外，當代牛馬的工作，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互聯網大廠，再好有能好成什么樣子呢？

于是，程外的人想進去，程里的人想出來，新時代的圍城由攜程書寫。

（受訪者王新、豬咪為化名）

編輯｜橘總

作者｜嘴嘴

設計｜胖兔

封面圖源｜小紅書@東東快跑

參考資料：

1.新周刊,《攜程“知情人”：永久遠程辦公，說說而已》,2022.03

2.風聲聲,《攜程被指“孕期績效默認評C”》,2025.07

3.看天下實驗室,《“催生辦主任”梁建章：下輩子自己生》，2023.09

4.旅界,《劉強東把京東酒旅想簡單了？》,2025.06

5.界面新聞,《繼拿出10億生育補貼后，攜程再推三天員工“陪娃假”》,202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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