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的北京,西城區的大院里。王建安將軍緊了緊軍大衣的領口,抬頭望向面前這棟灰磚小樓。他的手指在門鈴前懸停了片刻,最終還是重重按了下去。
"誰啊?"門內傳來年輕的聲音。
"告訴陳錫聯,王建安找他。"
門開了一條縫,露出秘書胡煒半張謹慎的臉:"王將軍,陳副總理正在處理緊急文件,您有預約嗎?"
王建安的眼睛瞇了起來,那道從眉骨延伸到下巴的傷疤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猙獰:"預約?老子跟他從草地爬出來的時候,可沒聽說過這詞兒!"
胡煒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首長,現在有規定,非緊急事務需要提前..."
"放屁!"王建安突然暴喝一聲,嚇得胡煒后退了半步,"四十年前我背著他爬出沼澤地的時候,怎么沒人跟我講規定?"
記憶像決堤的洪水般涌來。
01
1935年的川西北草原。陳錫聯胸口中彈,鮮血把許世友的衣襟染得通紅。是他王建安解下綁腿,把三個人捆在一起,硬是一步一步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
"老首長,您別為難我..."胡煒的聲音把王建安拉回現實。
"好,好得很!告訴陳錫聯,就說他老王哥來過了!"
"老王!等等!"一個洪亮的聲音從二樓窗口傳來。王建安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陳再道,當年紅四方面軍的另一員虎將,現在也在北京任職。
陳再道三步并作兩步追上來,一把拽住老戰友的胳膊:"你這是干什么?老陳這幾天確實忙得腳不沾地..."
"忙?"王建安甩開他的手,"當年打六路圍攻,七天七夜沒合眼,他陳錫聯照樣能跟咱們蹲戰壕里啃干糧!現在當了大官,連面都見不著了?"
"你這話說的..."陳再道嘆了口氣,壓低聲音,"特殊時期,多少雙眼睛盯著呢。老陳昨天半夜還問我,'老王到北京了沒有'..."
王建安突然沉默了。他想起去年在山東收到的那封信,陳錫聯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道:"老哥,保重身體,等忙完這陣,咱們好好喝一頓。"信紙上還有一塊茶漬,像是寫信時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首長!陳副總理請您上去!"胡煒氣喘吁吁地追出來,手里還拿著王建安落下的軍帽。
02
會議室里,陳錫聯正在批閱文件。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眼里的血絲像蛛網般密布。"老哥..."他站起身,聲音有些發抖。
王建安站在門口沒動,目光掃過對方花白的鬢角和微微佝僂的背脊。當年那個被稱作"小鋼炮"的虎將,如今也被歲月磨去了棱角。
"怎么,副總理大人終于有空了?"王建安硬邦邦地說。
陳錫聯苦笑著搖搖頭,從抽屜里摸出半包大前門:"還記得這個嗎?長征路上,咱們仨分著抽一根..."
王建安的喉結動了動。他慢慢走到桌前,拿起一根煙叼在嘴里。陳錫聯劃著火柴,火光映照下,兩位老將軍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我昨天半夜夢見草地了。"陳錫聯突然說,"夢見你背著我,老許在后面推,泥漿都漫到腰了..."
王建安吐出一口煙,煙霧模糊了他的表情:"少來這套?,F在你是首長,我是下屬,該打報告打報告,該走程序走程序。"
陳錫聯突然拍了桌子,"當年要不是你把我從死人堆里背出來,我早他娘喂野狗了!"他的眼眶發紅,聲音卻軟了下來,"老哥,我這兩天確實...上面壓下來的文件堆得比山還高..."
胡煒端著茶盤站在門外,聽見里面傳來壓抑的抽泣聲。他輕輕放下茶盤,悄悄退了出去。
茶是陳錫聯珍藏的龍井,兩個搪瓷缸子也是舊物——上面還留著彈痕似的磕碰。王建安摩挲著缸子上的八一徽章,突然笑了:"還記得打陜南的時候嗎?你非要帶通信連夜襲..."
"怎么不記得!"陳錫聯眼睛一亮,"李先念說我是'小鋼炮',你小子還吃醋來著!"
"放屁!老子是擔心你冒進!"
03
兩個老人你一言我一語,仿佛又回到了烽火連天的歲月。窗外的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墻上像兩柄出鞘的軍刀。
臨走時,陳錫聯執意要送。在院門口,他突然抓住王建安的手:"老哥,咱們紅安出來的,骨頭是硬的,可心是熱的..."
王建安別過臉去,只重重"嗯"了一聲。但走出一段路后,他回頭望去,發現陳錫聯還站在原地,秋風吹亂了他的白發。
1980年6月,陳錫聯病危的消息傳來時,王建安正在青島療養。他連夜趕回北京,卻在病房門口被醫生攔?。?首長,陳老剛睡著..."
透過門縫,王建安看見老戰友插滿管子的手無力地搭在床邊。
三天后,陳錫聯與世長辭。追悼會上,王建安站在靈柩前,久久凝視著老戰友安詳的面容。他突然從口袋里摸出半包大前門,輕輕放在靈柩上。
"老陳,下輩子..."他的聲音哽住了,最終只是挺直腰板,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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