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像摻了水的朱砂,稀稀拉拉地抹在西邊的山頭上。陳三刀收拾著剃頭挑子,銅盆里的水晃出細碎的金光。
他剛給村頭的李老漢刮完臉,正用麂皮擦拭那把祖傳的剃刀。刀身烏黑發亮,刀刃處卻有一線銀光,像黑夜里的月牙。
"陳師傅!陳師傅留步!"
一個穿著孝服的年輕人氣喘吁吁地跑來,額頭上全是汗珠子。陳三刀認得,這是鄰村趙家的兒子趙栓柱。
"咋了這是?"陳三刀把剃刀插回牛皮刀鞘。
"我爹...我爹走了..."趙栓柱眼圈通紅,"想請您過去給拾掇拾掇..."
陳三刀皺了皺眉。這都快天黑了,去鄰村得走半個時辰的山路。但看著年輕人哀求的眼神,他嘆了口氣:"成吧,等我收拾家伙什。"
趙栓柱連連作揖:"多謝陳師傅!我娘說,爹生前最愛您給刮臉,說您手藝比縣里的還好..."
暮色漸濃時,兩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奇怪的是,往常這個時辰,山道兩旁該有蛙鳴蟲叫,今夜卻靜得出奇。陳三刀的布鞋踩在落葉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聽著格外刺耳。
"你們村怎么靜悄悄的?"陳三刀隨口問道。
趙栓柱腳步一頓:"啊...大伙都去縣里看廟會了..."
陳三刀瞇了瞇眼。這謊撒得拙劣——誰家辦喪事還有心思看廟會?他不動聲色地摸了摸腰間的牛皮刀鞘,那里面裝著祖傳剃刀。刀鞘觸手冰涼,像塊寒鐵。
趙家院子大門洞開,門楣上掛著白布,在夜風里輕輕飄蕩,像誰在招手。院里黑漆漆的,既沒有守靈的親友,也沒有做法事的道士。只有堂屋門縫里漏出兩點幽幽的綠光,像是燭火,卻又陰森得很。
"你娘呢?"陳三刀站在院當間,覺得后脖頸涼颼颼的。
趙栓柱支支吾吾:"去...去請陰陽先生了..."
陳三刀心里"咯噔"一下。按規矩,靈堂必須有人守著,更不可能讓外人單獨接觸遺體。他硬著頭皮推開堂屋門,一股混合著霉味和線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堂屋正中停著一口黑漆棺材,前面供桌上擺著香爐燭臺。兩根白蠟燭燒得正旺,火苗卻是詭異的青綠色,照得滿屋鬼氣森森。香爐里插著三炷香,煙柱筆直向上,凝在半空不散。
最怪的是,靈堂里空無一人。
"栓柱?"陳三刀回頭喊了一聲,卻發現那年輕人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院子里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見鬼了..."陳三刀啐了一口,壯著膽子走近棺材。棺材蓋沒釘死,留著一掌寬的縫。他踮腳往里瞧——
趙老漢安詳地躺在里面,臉上蓋著黃紙。可那露出的頭發和胡須卻長得離譜,花白的發絲幾乎鋪滿了整個棺材底,胡須也垂到了胸口。這哪像剛過世的人?倒像是在土里埋了半年又挖出來的!
陳三刀的手不自覺地摸向刀鞘。這把祖傳剃刀是他師父臨終前傳給他的,據說能鎮邪。此刻刀鞘竟微微顫動,像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掙扎。
供桌上的燭火突然"噼啪"爆響,火苗竄起半尺高。陳三刀驚得后退兩步,忽然聽見棺材里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指甲在撓木板。
"趙...趙老哥?"陳三刀聲音發顫,"我是陳三刀,來給您剃頭..."
棺材里的動靜停了。陳三刀深吸一口氣,決定趕緊干完活走人。他剛把工具包放在供桌上,就聽見身后傳來"吱呀"一聲——
堂屋的門自己關上了。
燭火劇烈搖晃起來,墻上影子張牙舞爪。陳三刀一把抽出剃刀,刀刃在綠火照耀下泛著寒光。刀身比平時重了許多,仿佛灌了鉛。
"趙老哥,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陳三刀慢慢往門口退,"您要是有啥未了的心愿,托夢給您兒子..."
話沒說完,供桌上的香爐"咣當"翻倒,香灰撒了一地。棺材蓋突然滑開半截,一只青灰色的手"啪"地搭在棺沿上!那手指甲又黑又長,像十把小匕首。
陳三刀渾身汗毛倒豎。他瞥見供桌下有只破碗,飛起一腳踢向棺材。碗砸在棺板上摔得粉碎,趁著這空當,他一個箭步沖到門前。
門閂像是被焊死了,怎么拽都紋絲不動。身后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骨頭在摩擦。陳三刀不敢回頭,掄起剃刀狠狠劈向門縫!
"咔嚓"一聲,門閂斷了。陳三刀撞開門沖進院子,身后傳來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他跌跌撞撞地跑出趙家,一路都不敢回頭,直到看見自己村口的燈火,才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月光下,那把祖傳剃刀的刀刃上,沾著一縷細細的黑氣,像活物般扭動著,漸漸消散在夜風中...
陳三刀癱坐在自家門檻上,手里的祖傳剃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刀身上那縷黑氣已經散盡,但刀刃處多了道細細的紅線,像是浸了血。
"師父說的竟是真的..."他哆嗦著撿起剃刀,想起老剃頭匠臨終前的話:"這刀見過血,也鎮過邪,你拿著它,陰物近不得身..."
雞叫三遍時,陳三刀才緩過勁來。他舀了瓢井水潑在臉上,冰涼的水珠順著下巴滴落,總算沖淡了些許恐懼。天邊泛起魚肚白,他咬了咬牙,別上剃刀往村正家走去。
村正張大山正在院里劈柴,見陳三刀面色慘白地闖進來,斧頭差點脫手:"老陳,你這是撞鬼了?"
"比撞鬼還邪性!"陳三刀一口氣喝完張大山遞來的粗茶,把昨夜的事說了個大概。
張大山聽得臉色發青:"趙老漢?他不是半個月前就..."
話說到一半,兩人同時僵住了。院門外不知何時站了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挎著個竹籃子,正是趙老漢的老伴趙王氏。
"陳師傅,"老太太聲音沙啞,"昨兒個多謝您了。"
陳三刀的后背瞬間沁出冷汗。他分明記得昨夜趙栓柱說,他娘去請陰陽先生了。可眼前這老太太鞋上沾著的新鮮泥土,分明是剛從墳地回來的樣子。
"趙...趙嬸,"陳三刀不動聲色地按住剃刀,"您家老漢,到底是怎么沒的?"
老太太的眼淚"唰"地流了下來。她掀開籃子上蓋的白布,里面竟是套沾著泥的壽衣!
"栓柱那孽障..."老太太哽咽著說,"為了塊宅基地,把他爹推井里了..."
原來趙栓柱欠了賭債,想賣祖傳的宅基地還錢。趙老漢死活不同意,爭執間被兒子失手推下井。趙栓柱謊稱父親失足,匆匆辦了喪事。沒想到下葬第二天,棺材里就傳出撓板聲...
"我偷偷請了跳大神的,"老太太抹著淚,"說老漢怨氣太重,得找個陽氣旺的剃頭匠給剃了頭發才能安生..."
陳三刀和村正面面相覷。這分明是要找替死鬼!剃頭匠給活人剃頭是手藝,給死人剃頭——那是要命的勾當!
正午時分,十幾個青壯年拿著鋤頭鐵鍬,跟著陳三刀來到趙家墳地。墳堆是新壘的,可棺材蓋卻被掀開了一半,周圍泥土里全是抓撓的痕跡。
"開棺!"村正一聲令下。
棺材蓋被完全掀開的瞬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趙老漢的尸體直挺挺地坐在棺材里,頭發胡須又長又亂,指甲烏黑卷曲,嘴角還掛著黑血!更駭人的是,尸體胸口插著把剪刀,正是陳三刀昨夜慌亂中落下的。
"造孽啊..."老太太癱坐在地,"這是不肯閉眼啊..."
陳三刀深吸一口氣,從腰間抽出剃刀:"都退后。"他咬破舌尖,將血沫噴在刀刃上,"趙老哥,今日給您剃個頭,送您上路。"
說也奇怪,剃刀剛碰到趙老漢的頭發,尸體就"咯吱咯吱"地抖起來。陳三刀強忍恐懼,手起刀落,花白的頭發一簇簇落下。每剃一刀,尸體的抖動就弱一分。
當最后一縷發絲落地時,趙老漢的尸體突然"咚"地倒回棺材,眼皮也合上了。陳三刀趁機拔下那把剪刀,在尸體耳邊低聲道:"您老伴已經報官了,栓柱那孽障跑不了。"
回村的路上,陳三刀一直沒說話。直到路過土地廟,他突然停下,把祖傳剃刀恭恭敬敬地供在神龕前。
"老陳,你這是..."村正不解地問。
"這刀見過生死,該退休了。"陳三刀拍了拍空蕩蕩的刀鞘,"往后我只給活人剃頭。"
三天后,縣衙差役在鄰縣賭坊抓到了趙栓柱。據說押解回村那晚,有人看見個頭發整齊的老漢影子跟在囚車后面...
至于那把祖傳剃刀,后來被供在土地廟里。每逢初一十五,總有人看見刀身上那道紅線在月光下微微發亮,像是隨時準備出鞘斬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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