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得像是要壓到人頭頂上。張老三抬頭看了看天,抹了把額頭的汗,加快了腳步。他肩上挑著貨郎擔子,兩頭竹筐里裝著針頭線腦、胭脂水粉,走起路來叮當作響。
"這鬼天氣,說變就變。"他嘟囔著,剛轉過山腳,一道閃電劈開烏云,緊接著"轟隆"一聲炸雷,震得他耳膜生疼。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下來,轉眼間就把他淋成了落湯雞。
張老三護著貨擔,瞇著眼在雨幕中搜尋避雨的地方。遠處山坡上,隱約可見一座灰撲撲的建筑輪廓。
"是座廟!"他心頭一喜,顧不得山路泥濘,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那方向奔去。泥水濺到褲腿上,很快浸透了粗布褲子,冰涼地貼在皮膚上。
近看才發現,這是座荒廢的山神廟。廟門只剩半扇,歪斜地掛在門框上,隨著風雨"吱呀吱呀"搖晃。門楣上"山神廟"三個字已經斑駁得幾乎認不出來,屋檐下結滿了蜘蛛網,在風中瑟瑟發抖。
"總比淋雨強。"張老三把貨擔放在門廊下,彎腰鉆了進去。
廟里比外面更暗,只有閃電偶爾照亮片刻。正中的山神像掉了半邊金漆,露出里面發黑的泥胎,一只眼睛不知被誰挖去了,剩下個黑洞洞的窟窿。供桌倒在一旁,香爐翻倒,積了厚厚一層灰。角落里堆著些干草,像是之前也有人在此過夜。
張老三打了個噴嚏,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他從貨擔里找出塊油布鋪在地上,又摸出火石火鐮,撿了些干草和碎木,在供桌殘骸旁生起一小堆火?;鸸馓鴦?,給破廟添了幾分生氣。
"山神老爺莫怪,"他對著神像作了個揖,"借您寶地避避雨,改日給您上香。"
火堆剛旺起來,廟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張老三警覺地抬頭,只見一個白色身影跌跌撞撞沖了進來。
"哎喲!"那身影被門檻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是個女子。她渾身濕透,白色的衣裙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單薄的身形。烏黑的長發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嘴唇凍得發青,正瑟瑟發抖地站在門口。
"這位大哥..."女子聲音細若蚊蠅,"雨太大了,能...能在您這兒避避雨嗎?"
張老三愣了一下?;纳揭皫X,孤男寡女,按理說不合適。但那女子看起來實在可憐,他猶豫片刻,還是往火堆旁挪了挪。
"進來吧,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女子輕聲道謝,低著頭走到火堆另一側。她背對著張老三,擰著衣角的水,濕發垂下來遮住了臉?;鸸庥吃谒砩希诘厣贤断聯u曳的影子。
"姑娘怎么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張老三往火堆里添了根柴。
女子動作頓了頓:"去...去前村探親,沒想到遇上大雨。"
她的聲音有些飄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張老三皺了皺眉,這附近十里八村他都熟,前村離這兒少說有二十里路,一個弱女子怎么可能獨自走這么遠?
"姑娘,你鞋子都濕透了吧?"張老三突然說,"靠近火堆烤烤腳,免得著涼。"
女子身子明顯僵了一下:"不...不用了,還好。"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整個廟堂。張老三清楚地看到,女子裙擺下露出的繡花鞋底——竟然干干凈凈,一點泥水都沒有!
他心頭猛地一跳。外面泥濘不堪,自己一路走來鞋底糊了厚厚一層泥,進廟前還在門廊上使勁蹭了蹭。這女子是怎么做到鞋底纖塵不染的?
張老三悄悄往火堆靠了靠,借著火光打量女子。她雖然渾身濕透,但臉色白得不像話,像是抹了層厚厚的粉??净饡r,她的姿勢也很奇怪,身體似乎刻意離火焰遠一點,只是把手虛虛地放在火堆上方,像在烤一件看不見的衣服。
空氣中除了霉味和煙味,還飄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像是陳年棺材板的味道。張老三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姑娘是前村哪家的親戚?。?他強作鎮定地問。
"李...李家的。"女子頭也不抬,聲音飄忽。
張老三心里"咯噔"一下。前村根本沒有姓李的人家!
他假裝整理貨擔,悄悄從筐里摸出個油紙包——里面是早上出門時媳婦塞給他的兩個饅頭,現在只剩一個了。他咽了口唾沫,突然有了主意。
"姑娘餓了吧?"他掰下半塊饅頭遞過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女子緩緩轉過頭來。火光下,她的眼睛黑得過分,幾乎看不到眼白。她盯著饅頭看了好一會兒,才伸出蒼白的手。
"多...謝大哥。"
她的手指碰到張老三時,冰涼得像塊石頭。更可怕的是,張老三分明看見,她的指甲不知何時變得又尖又長,在火光下泛著青黑色的光澤...
那半塊饅頭在女子蒼白的手心里顯得格外扎眼。張老三強忍著沒有后退,但后背已經緊貼在冰冷的廟墻上?;鸲燕枧咀黜?,映得女子半邊臉發紅,半邊臉卻陷在陰影里。
"大哥不吃么?"女子突然開口,聲音像指甲刮過粗瓷碗。
張老三喉結滾動,硬擠出一個笑:"你先吃,我...我不餓。"
女子緩緩低頭,長發垂下來遮住了臉。她捧著饅頭的手微微發抖,指甲在火光下泛著青黑色的光,足足有半寸長。
"咔嗒。"
一聲輕響。張老三瞪大眼睛——女子咬饅頭的方式古怪至極,下巴幾乎不動,只靠上顎往下壓,像是...像是沒有下顎關節!
更可怕的是,她每咬一口,嘴角就詭異地咧開一點,最后竟咧到了耳根,露出兩排細密的尖牙。咀嚼時,她的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是餓極了的野獸。
"姑娘...你..."張老三聲音發顫,手悄悄摸向貨擔。
女子突然抬頭,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大哥,這饅頭...不夠甜啊。"
張老三渾身血液都凍住了。女子手里的饅頭只剩一小塊,上面沾著暗紅色的...是血嗎?她的嘴唇不知何時變得鮮紅,嘴角還掛著一絲可疑的紅色液體。
"我、我這兒還有糖..."張老三胡亂從貨擔里摸出包紅糖,手抖得差點撒了一地。
女子沒接糖,反而向前傾了傾身子:"大哥,你脖子上...掛著什么?"
張老三這才想起胸前掛著的銅錢——是去年廟會上老道士給的"驅邪錢"。他一把攥住銅錢,銅錢立刻變得滾燙,燙得他掌心發疼。
"??!"女子突然尖叫一聲,猛地往后縮,像是被火燎了似的。她的臉開始扭曲,皮膚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張老三知道不能再等了!他猛地將剩下半塊饅頭朝廟角一扔,大喊:"老鼠!好大的老鼠!"
饅頭滾過地面,停在神像底座旁。女子的頭立刻扭向那個方向——她的脖子像蛇一樣扭轉了整整一圈!張老三清楚地聽到"咔嚓"的骨骼錯位聲。
"餓...好餓..."女子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粗糲。她四肢著地,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向饅頭爬去,白色衣裙拖在滿是灰塵的地上,卻一點沒沾臟。
張老三趁機一躍而起,貨擔都不要了,拔腿就往廟門沖!身后傳來"刺啦"一聲響——像是布料撕裂的聲音。他不敢回頭,但余光瞥見墻上投下的影子正在變形拉長,頭頂冒出兩個尖角...
"砰!"
他剛沖出廟門,就感覺一股陰風從背后襲來。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后衣領!
"大哥...別走啊..."耳邊的聲音已經完全不似人聲,帶著"嘶嘶"的雜音,"再給我...一個饅頭..."
張老三魂飛魄散,拼命一掙!"刺啦——"衣領被撕下一大塊,他踉蹌著撲進雨里。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卻讓他清醒了幾分。
"救命啊!有鬼??!"他邊跑邊喊,聲音淹沒在雷聲中。
身后的古廟里傳來非人的嚎叫,像是某種野獸和金屬摩擦聲的混合。張老三不敢回頭,只顧拼命往山下跑。泥水濺到臉上,樹枝抽打著他的胳膊,他全然不顧。
"轟隆!"
一道閃電劈在古廟屋頂,瞬間照亮了身后的景象——一個白衣長發的怪物正飄在半空追來!它的脖子伸得老長,臉上只剩一張血盆大口,兩只青黑色的爪子向前探著,離張老三的后心只有三尺遠!
張老三腿一軟,差點栽倒。就在這時,他胸前的銅錢突然"啪"地炸開,一道金光閃過。身后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那股陰冷的氣息頓時消散了不少。
天邊泛起魚肚白,雨勢漸小。張老三不知跑了多久,終于看到山腳下有炊煙升起。他跌跌撞撞沖進村子,一頭栽倒在早起喂雞的老漢跟前。
"鬼...廟里有鬼..."他抓著老漢的褲腿,上氣不接下氣。
老漢扶起他,聽完講述后臉色大變:"你遇到的是'餓死鬼'!那廟三年前吊死過一個小媳婦,怨氣不散,專騙過路人討吃的。"老漢壓低聲音,"它要的不是饅頭,是活人的精氣!你給它吃的,它就能上你的身..."
正說著,村里傳來一陣喧嘩。原來幾個膽大的后生聽說了這事,拿著鋤頭扁擔要去古廟看個究竟。張老三死活攔不住,只好帶著他們往回走。
到了廟前,眾人卻愣住了——廟門大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張老三的貨擔倒在地上,貨物散落一地。供桌旁的火堆早已熄滅,剩下一堆灰燼。
"看!這是什么?"一個后生從神像后撿起樣東西。
是那半個饅頭。只是現在,饅頭變成了灰黑色,上面密密麻麻布滿了細小的牙印,像是被無數小蟲子啃過。更駭人的是,饅頭旁邊的地上,赫然有一灘暗紅色的血跡,和幾縷長長的黑發...
"造孽啊..."老漢搖頭嘆息,"這鬼東西吃了你的饅頭,沾了人氣,怕是以后更要害人了。"
張老三突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那包紅糖:"那...那它要是吃了這個呢?"
老漢接過一看,臉色驟變:"這是加了朱砂的祭糖!你哪來的?"
"貨擔里...一直有的..."張老三結結巴巴地說。
老漢突然大笑:"好!好!餓死鬼最怕朱砂,它要真吃了這個,這會兒怕是已經魂飛魄散了!"
果然,眾人仔細搜尋,在廟后草叢里發現了一件破爛的白衣,上面沾滿了紅褐色的粉末。衣服下有一小堆灰燼,風一吹就散了。
后來,張老三再也不敢走那條山路。他的貨郎擔上永遠掛著串銅錢,懷里總揣著幾個饅頭。而那座古廟,每逢雨天就會傳出"餓...好餓..."的嗚咽聲,但再也沒人見過白衣女子。
倒是山下村子里多了個規矩:走夜路的人,懷里一定要揣個饅頭。老人們說:"鬼怪最貪人間煙火食,一個饅頭,或許能換條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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