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1978年清明，你們小輩要上山掃墓？別去孟良崮，那里的土還在冒火！”老兵王大爺抖著旱煙桿，話音夾著春寒。三十多年前的槍聲，依舊能讓他的手指微微發(fā)顫。被炮火翻攪的山嶺，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讓鄉(xiāng)民在新中國成立后依舊退避三尺？打開日歷，1947年5月的孟良崮便映入眼簾。
先把鏡頭拉回兩個月前。國民黨在陜北碰了釘子，蔣介石索性把賭注全押在山東，他給顧祝同劃了三支“機動兵團”的好牌：李仙洲、黃百韜、湯恩伯。三路并進，打算一口吞下華東解放區(qū)。陳毅、粟裕試探、調(diào)頭、再試探，卻始終找不到能下狠手的機會。對面不再是散兵游勇，而是披著美械的硬骨頭。戰(zhàn)局被撕扯得像一塊皮筋，隨時可能崩斷。
5月初，蔣介石手握電文，以為共軍疲憊，催促大兵團北推。當(dāng)時在第一線指揮的湯恩伯動作過猛，竟讓張靈甫率74師當(dāng)尖刀孤插坦埠。粟裕見狀，眸子像夜里躥出的寒星：機會終于來了。“猛虎掏心！”五個縱隊，一頭扎向孟良崮周圍的山坳。密林失聲，村落閉戶，所有人似乎都屏住呼吸，等待火山爆發(fā)。
74師并非浪得虛名。滿編美械加上名將張靈甫，工事修得像蜂巢，立體火力交叉得嚴絲合縫。我軍第一次沖鋒，正面陣地紋絲未動，連旗語都沒被打掉。炊事兵拎著行軍鍋上來送飯，回來就成了擔(dān)架員。參與雕窩峰爭奪的華野九縱戰(zhàn)士后來形容：“一塊石頭能得手，得拿命換十次。”短兵相接時，雙方匕首碰匕首，甚至能聞到對方呼出來的煙草味。
外圈的局面同樣膠著。蔣介石希望外圍40萬大軍合圍，再來個“甕中捉鱉”。于是出現(xiàn)了極度詭異的一幕：五個縱隊包裹74師，外面又套了六個國民黨師。陳毅拿著最新地圖，皺著眉頭對粟裕說：“再拖下去，我們得在沂蒙山重走一次長征。”粟裕腦門青筋直跳，他的指令只有一句：“必須今晚打穿74師。”
天色一黑，炮火呈扇形鋪開。孟良崮石質(zhì)厚硬，榴彈爆炸后彈片與碎石互相反射，傷口多呈蜂窩狀。雨點般的破片凌空呼嘯，連夜色都被割成碎布。張靈甫此時仍抱著電話，反復(fù)催促外圍友軍：“再快一點！”電話那頭支支吾吾，沒人敢保證抵達時機。湯恩伯急得直哭，哀求各師長增速，而各路兵馬卻心懷鬼胎。增援力度，一眼便能看出“留三分力”的算盤。
拂曉時，華野抽調(diào)的阻擊部隊頂著缺彈險情，死死纏住外圍三師，讓他們寸進難行。前線指戰(zhàn)員抓住窗口期，再次猛攻主峰。這個階段，拼的不只是勇氣，還有指揮員的神經(jīng)。彈藥箱見底，通訊幾度中斷，有戰(zhàn)士扯下棉衣充當(dāng)火藥包塞進山洞口，最后整條山脊像被推土機翻了兩遍。張靈甫的核心陣地被撕開口子，他所倚仗的機槍網(wǎng)啞了聲。午后兩點，孟良崮主峰飄起我軍三面紅旗，一名信號兵直接暈倒在旗桿旁，血浸透草坡。
戰(zhàn)斗結(jié)束，戰(zhàn)場像一張被揉爛的麻紙。戰(zhàn)俘名冊記下19600多個名字，另有13000余具遺體留在山坳。我軍自己也付出15000人的代價，這算不上大捷，只能稱“慘勝”。葉飛后來在總結(jié)會上說：“張靈甫困守孤山拖慢了我們，反倒給蔣介石造了反包圍的想法。硬仗雖贏，卻多流了不少血。”一句話，讓指揮幕僚沉默許久。
真正心有余悸的，是孟良崮腳下的百姓。彈坑把梯田犁得亂七八糟，樹根被炸得朝天，雨季一到泥石俱下。老人說：槍聲半夜也會在耳邊炸開，山風(fēng)卷著火藥味，嗆得人睡不著。就算解放了，誰也不敢往崮上走。三年時間，牛羊都不往深處跑，怕踢到“啞炮”。直到1950年春，民兵排排搜山，才把最后一枚炮彈拖下山腳。
孟良崮戰(zhàn)役徹底粉碎了國民黨“王牌神話”。74師覆滅，蔣介石不但丟了王牌，還暴露了嫡系互不協(xié)同的頑疾。華東戰(zhàn)局由此翻篇，華野握到反攻主動權(quán)。此后不到一年，濟南、淮海相繼落幕，勝負天平就此傾斜。
把故事講回王大爺。他常說的一句話，是從雕窩峰運下?lián)軙r悟出的：“一條命，就是一片陣地。”當(dāng)年穿梭在彈雨中的年輕人，如今白發(fā)蒼蒼。他們用血肉丈量過孟良崮的坡度，也見證了勝利后大地的寂靜。對山民來說，三年不敢上山遠不是怯懦，而是一種本能的敬畏——敬畏那片曾經(jīng)被火與鋼反復(fù)洗禮的土地，更敬畏無數(shù)再也沒能下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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