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30日的上海。陳毅市長辦公室里的老式座鐘敲了十下，電報員急匆匆送來一份加急電報。陳毅抖開電報紙，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李克農同志急電，務必找到李靜安同志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李靜安？"粟裕從作戰地圖前抬頭，"是不是就是那個..."

陳毅沉重地點點頭，窗外的雨絲突然變得密集，打在玻璃上如同無數細小的手指在叩門。三天前他們剛把紅旗插上國際飯店樓頂，而現在，這位讓李克農親自過問的地下工作者，卻已經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01

時間倒回二十天前，虹口區一棟不起眼的石庫門里。李白——現在化名李靜安——正把發報機的最后一個真空管藏在米缸底部。屋外傳來黃包車夫的吆喝聲，他警覺地撩開窗簾一角，看見幾個穿中山裝的陌生人在巷口徘徊。

"慧英，帶恒勝去張媽家。"李白轉身對正在縫補衣裳的妻子說，聲音壓得極低，"就說去看新到的花布。"

裘慧英的手指頓住了，針尖在拇指上扎出個血珠。她太熟悉丈夫這種語氣——三年前他們從日本人的刑訊室死里逃生時，李白也是這樣平靜地讓她"去買包煙"。

"這次又要多久？"她強忍著沒讓聲音發抖，七歲的李恒勝正趴在里屋地板上畫火車頭。

李白蹲下身系緊兒子松開的鞋帶："等外灘鐘樓敲《東方紅》的時候。"他抬頭沖妻子笑了笑，眼角的皺紋里藏著只有她能讀懂的承諾。

裘慧英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電臺不要了，我們今晚就..."

"噓——"李白食指抵在唇上，從床板下摸出個牛皮紙信封，"這份城防圖必須今晚發出去。老蔣要炸楊樹浦發電廠，得讓我們的部隊搶先占領。"

暮色漸濃時，裘慧英抱著兒子離開后不久，木門就被踹開了。李白鎮定地把最后一行電碼發完，從容地拆解發報機。當特務頭子毛森帶人沖上閣樓時，他正在燒最后一張密碼本。

"李靜安，或者說——李白？"毛森用手帕捂著鼻子揮散煙霧，"終于逮到你這只'夜鶯'了。"

李白被押到蓬萊路警察局那晚，黃浦江對岸已經能聽見解放軍的炮聲。審訊室的鐵椅上，他望著墻上"坦白從寬"的標語，突然想起1934年長征路上，他抱著電臺跳進冰河躲避敵機的情形。那時湘江的水也是這么冷，電臺真空管貼在心口的位置，現在還在隱隱作痛。

"說吧，你的上級是誰？"毛森把玩著從李白住處搜出的鋼筆，筆帽上刻著"霞"字——這是他在上海用的化名之一。

李白舔了舔開裂的嘴唇："我只是個修收音機的。"

烙鐵按在胸口時，他聽見自己皮膚滋滋作響的聲音。恍惚間又回到江西蘇區的無線電培訓班，周恩來握著他的手說："電臺就是紅軍的千里眼順風耳，比槍炮還重要。"

五天五夜的刑訊沒能撬開他的嘴。

02

5月7日深夜，毛森親自來提人。李白被拖出牢房時，隔壁關著的商人聽見他輕聲哼著《國際歌》的調子。浦東方向的炮聲越來越近，看守們已經開始焚燒文件。

"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毛森在警車邊亮出張照片，上面是裘慧英母子在菜市場的背影，"夫人和孩子我們都能找到。"

李白被反綁的雙手突然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但他抬頭時眼神平靜得像潭死水："新中國就要來了，你們能躲到幾時？"

警車駛向閘北公園刑場途中，李白突然對押送的特務說："小兄弟，我上衣口袋里有塊懷表，麻煩轉交我家人。"年輕特務猶豫著摸出那塊老舊的懷表，表蓋內側刻著"1931寧都"——那是他參加暴動加入紅軍那年得到的獎勵。

槍響前，李白望著東南方天空泛起的魚肚白，突然高聲喊道："同志們，永別了！我想念你們！"這聲呼喊驚飛了梧桐樹上的麻雀，也永遠烙在了行刑隊士兵的記憶里。

二十天后，當解放軍在閘北公園挖出十二具烈士遺體時，裘慧英一眼就認出了丈夫——他手腕上還系著她編的平安繩，只是原本鮮紅的絲線已經被血浸成黑褐色。陳毅親自把烈士證交到她手中時，這個堅強的女人終于崩潰了："他答應過...要聽外灘放《東方紅》的..."

1950年的春天，李克農在北京接見裘慧英母子。他指著辦公桌上那臺繳獲的美式發報機說："這是用李白同志最后發報時用的零件組裝的。他用生命發出的情報，保住了上海的水電設施，挽救了數十萬市民的生命。"

李恒勝突然舉起小手："李叔叔，爸爸是英雄嗎？"

李克農蹲下身，把一枚銅質真空管放在孩子掌心："這是你爸爸最親密的'戰友'。真正的英雄不需要勛章，就像無線電波，看不見摸不著，卻能讓千里之外的人聽見真理的聲音。"

窗外長安街上的廣播正播放著《歌唱祖國》，悠揚的旋律乘著電波傳遍大江南北。而在上海虹口區那棟石庫門的老閣樓里，至今還有老人說，夜深人靜時能聽見"滴滴答答"的發報聲，像是永不消逝的電波，在講述著那個關于忠誠與信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