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郎——” 調子剛從風里鉆進來,花妮就捧著野花撞進眼里:她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凍裂的手指把花莖掐出青痕,像攥著根不肯滅的火苗。那歌聲曾讓我隔著黑白銀幕,摸出朝鮮族骨頭里的韌;直到踩上百花谷的青石板才驚覺:這片土地早把電影里的嘆息,釀成了鼓點的脆、韓服的艷、鐵鍋燉的香——花妮當年沒賣完的花,正順著長白的風抽芽,把課本里的“地之理”、銀幕上的“人之文”,全綻成了熱辣辣的活故事。
一、花谷古村漫記:鼓點搖醒老物件,炕頭絮語疊雙虹
踏入花谷朝鮮族古村時,日頭正把青瓦曬得發燙,磚墻上的粉花簇蔫頭耷腦地垂著,蟬鳴裹著熱浪在巷子里滾——倒像《賣花姑娘》里被風雪打蔫的野花,蜷在墻角盼著暖意。忽地,脆亮的鼓聲驚落檐角碎金,兩位姑娘旋開彩綢般的裙裾,鼓槌揚起瞬間,裙身粉紫黃綠的漸變恍若冰鎮過的花溪在流動,更像花妮沒能賣出去的那筐野菊,突然在長白山下綻成了溪,把燥熱天澆出片清涼。
她們廣袖拂過石磚,帶起的細塵被熱浪托著輕舞,鼓面震動的嗡鳴里,似裹著長白山林海的風——多像電影里花妮走在山道上,野花與風聲的合奏。我立在院角,看陽光順著鼓槌攀爬,將衣袂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恍惚間,竟分不清是裙裾在流彩,還是花妮當年仰望過的云絮,被曬化了墜進人間。游客的目光如星子聚攏,驚呼聲里,鼓點催著裙角旋出更大的圓弧,像要把花妮沒敢想的“好日子”,都卷進這滾燙的舞姿里。
穿過雕花木門,民俗博物館的茅草頂泛著暖棕,像一頂舊年氈帽,檐下吊扇慢悠悠轉著,攪起滿室老物件的沉香。跨進門檻,目光先被“抓周”展板牽住——黑底白字間,擺著算盤、書本、農具,最惹眼的是束干桔梗花,和電影里花妮筐里的那束幾乎一模一樣。“從前孩子抓周,長輩要擺上野花,盼他懂土地的恩。”身旁大姐輕聲說,指尖劃過展柜里的周歲禮服,粉藍綢緞繡著細密云紋,像把長白山的霧靄收進針腳。我望著舊物的輪廓忽然懂了:這些不是冰冷的標本,是花妮沒說出口的期盼——盼孩子有書讀、有田種,盼日子像這綢緞般亮堂,早被一針一線縫進了時光的針腳。
從博物館出來,導游笑著招手:“帶你們去串個門,感受下朝鮮族的家常。”順著青石板巷往里走,木槿花爬滿的門扉“吱呀”開了,一道清亮的笑聲先飄出來,混著空調的涼風:“來啦?快進來歇腳,外頭日頭太毒。”
門口立著位年輕主婦,靛青圍裙系得利落,發梢別著朵新鮮桔梗花發卡,眼尾彎成月牙,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踩進客廳的瞬間,腳心觸到一片溫潤的涼——傳統火炕改成了地熱,夏天不燒火,光溜溜的炕面像塊浸過溪泉的青石板,空調風輕輕漫過來,剛被曬得發沉的身子頓時松快不少。“老一輩哪想過炕能這樣?”她掀開門簾邀我們上炕,自己挨著炕沿坐下,指尖撥了撥圍裙帶子,“我奶奶總說,從前夏天守著炕,熱得直往地上鋪艾草席,扇蒲扇扇得胳膊酸;如今這地熱炕不涼不燥,再開著空調,老法子和新物件湊一塊兒,倒比城里的沙發舒坦。”她瞟了眼炕頭堆著的卡通抱枕,眼里漾起笑:“你看,娃中午還在這兒打滾呢,空調調二十五度——這要是花妮那會兒,哪敢想能有這么暖的日子?”
話匣子慢慢打開,說的都是尋常日子:早起聽著鳥鳴醒,去巷口買新鮮蔬菜;晌午丈夫在炕桌上寫東西,她坐在旁邊擇菜;傍晚去村口和姐妹們嘮嗑,偶爾學兩句新舞步。陽光透過玻璃窗,在炕面投下木槿花的影子,空調風掠過得勝門掛飾,把她的絮語吹得輕輕的,像檐角垂著的風鈴在晃——這絮語里,藏著花妮當年扛著花筐走山路時,偷偷在心里描過的“安穩”。
聊到日影斜斜,才起身告辭。剛拐出巷口,天忽然暗下來——墨云像被誰打翻的硯臺,瞬間潑滿天空。“要下大雨咯!”同行的游客喊著往檐下跑,話音未落,雨點已砸下來,起初是稀疏的銀豆,轉瞬就成了傾盆之勢。雨簾把青瓦罩得白茫茫一片,檐角的銅鈴被砸得叮當亂響,倒像是天地在為剛才的家常加奏鼓點。巷子里的積水漫過腳踝,倒映著家家戶戶亮起來的燈,倒成了流動的星河。
正看得入神,雨幕忽然變薄了。云隙里漏下的光,像誰掀開了天幕的一角,瞬間把濕漉漉的古村染成金箔。抬眼剎那,心猛地一跳——兩道彩虹正橫在天上!內層的紅橙黃綠青藍紫,艷得像她圍裙上繡的纏枝紋,一層疊著一層往云端鋪;外層的虹暈淡若煙霞,似給明艷的主虹蒙了層蟬翼紗。這虹啊,多像花妮當年對著野花許愿時,天邊悄悄藏起的答案——她沒說出口的春天,早被后來人過成了鼓點里的鮮活、炕頭上的暖、虹影下的明亮。
二、韓服針腳間,開著銀幕外的花
掀簾踏入百花谷旅拍的朝鮮族服飾店,彩條帷幔像偷喝了天池釀的虹酒,醉醺醺把整片長白的霓彩囫圇潑進屋里——倒比《賣花姑娘》里花妮見過的任何云霞都艷。紅辣椒串垂成火瀑,緞面暗涌的香息黏在空氣里,撓得鼻腔發癢,而同事妻子指尖捏著的淺粉韓服,領口桔梗花繡得要滴出蜜,活脫脫花妮筐里那束被風雪凍蔫的野菊,褪去了寒,浸足了暖光。
“就等你家那位來搭色呢!”她笑著抬眼時,妻子已拽出件紅紫韓服,金紋邊在光里跳成細碎浪:“這紋路活像寧海婚轎上的鎏金飾,要把日子焊得比花妮的花還艷!”兩人比對緞面時,紅紫緞泄出東北的潑辣,偏裹著天池雪水的涼,攥著竟洇出炭火暖;淺粉緞更像江南絲綢,柔得能兜住寧海的月,卻藏著桔梗花的倔——多像電影里的花妮,在苦難里愣是養出了花的韌勁,把“活下去”的盼頭,熬成了能扎根的勁。
套上朱紅短衣,妻子的紫裙“轟”地蓬成云,金紋邊蹦成碎浪;同事妻子的淺粉裙裾輕得要飄上彩條帷幔,像春日柳絮。她倆舉著紅藍圓扇、粉花團扇,摹墻上古畫姿勢:妻子的褶皺是長白溪澗撞出的波紋,同事妻子的裙擺恍若寧海運河漾開的漣漪。背景諺文條幅歪扭的勁道,撞上前童楹聯的莊重;彩條帷幔垂墜的弧度,是寧海端午彩繩的放大,把江南柔絞進東北烈,顏色潑得無忌憚。
同事妻子幫妻子理金紋邊,妻子替她扶正桔梗花領飾,銀飾輕晃的脆響里,寧波姑娘的溫婉漫出潑辣。我望著這畫面忽然愣神:恍惚看見銀幕里的花妮就站在她們身后,凍裂的手正輕輕拂過淺粉韓服的領口,筐里的野花落了滿身,而這兩襲韓服,早把她當年“賣花換溫飽”的苦,繡成了“穿花慶安穩”的甜。
快門連響時,紅辣椒的艷、金紋的貴、粉花的俏,全揉進兩對笑渦。原來韓服的針腳從不是簡單的絲線——那是長白松風與寧海月的纏繞,是花妮沒說出口的期盼:盼后來人能穿著比花還艷的衣裳,把日子過成虹,過成詩,過成她當年仰望星空時,偷偷在心里描過的模樣。
三、長白浪里,漂著寧海的笑
夏日午后的長白山星野溪谷,暑氣漫在半空,被天池漫下的溪水劈成兩半——水色是淬了冰的藍,泛著冰珀色的光,岸邊野菊開得潑辣,蟬鳴浸在水汽里,黏糊糊地蕩。我和妻子套著亮藍鞋套踩上皮劃艇,她攥槳的掌心沁出薄汗,指節泛著粉,倒像寧海梅雨季后剛摘的櫻桃,緊張得發顫。
恍惚間竟覺得,這艇像花妮的花筐,只不過她筐里裝的是風雪里蔫了的菊,我們這“筐”里盛的是滿當當的夏:陽光碎在水面,成了淌不動的金,岸邊蕨類垂著露珠,亮得像誰撒了把碎鉆。
“左舷用力!”我喊得帶勁,妻子卻把左槳掄成緱城夏夜納涼的蒲扇,“哐”地磕在灰褐礁石上。皮劃艇瞬間在漩渦里打旋,濺起的水花裹著陽光砸過來,落在胳膊上,涼得像咬了口冰西瓜。我忙將右槳扎進水里,船穩了些,卻直直往巖壁沖——巖壁上爬滿的綠藤被驚得抖落水珠,倒像是花妮在笑:“城里人的劃法,比咱山里的夏蟬還野!”
“你這劃法,比前童菱桶在夏水里打漂還瘋!”我喘著笑罵。妻子梗著脖子回:“誰讓長白的浪不認生,比白溪水庫的夏汛還野十倍!”話音未落,船頭碾過道矮浪,整艘艇猛地往下墜——原是撞見條迷你跌瀑,水沫子劈頭蓋臉潑下來,沖鋒衣吸飽了涼,后背卻被太陽曬得發燙,冷熱纏在一塊兒,倒比寧海三伏天的雷陣雨還提神。
狼狽間倒摸出默契:她劃左我補右,槳葉“嘩嘩”切開的浪,竟和寧海桑洲梯田的夏曲線暗合。陽光斜斜鋪在水面,照見妻子睫毛掛著水珠,亮得像星野溪谷夏日里的螢火蟲。皮劃艇擦過斜出的老樹根,驚起串銀亮的水鏈,我倆同時伸手擋,掌心相碰時,長白的冽混著寧海的暖,在紋路里滾成潮。忽然想起花妮凍裂的手,若是她此刻伸進這溪水,定能捂出層薄汗來——她當年踩著雪賣花時,哪想過夏天的長白山會這樣?水是涼的,風是暖的,連浪花都帶著太陽的味道。
靠岸時,靴子里晃蕩的水映著午后三點的太陽,燙得像揣了塊小暖爐。妻子望著山巔融了一半的雪,突然笑:“剛才船打轉,我差點以為要漂回寧海的夏溪了。”我戳戳她濕透的褲腳:“這可是長白山的夏水,比白溪的溪泉多了層太陽的甜——咱把長白的浪,裝進寧海人的笑里啦!”
山風卷著暑氣掠過發梢,把笑聲泡在溪水里,跟著浪頭淌遠。溪谷的樹影晃了晃,像花妮踮腳望了望這滿谷的夏,終于松了口氣——她當年盼的“好日子”,不就是這樣?有淌不完的活水,有曬不蔫的笑,連夏天都帶著股活脫脫的甜。
四、長白山鐵鍋燉:手帕轉飛了香,鐵鍋轉出了熱
剛把玉米餅子往鍋沿貼穩,舞臺上的彩綢“呼啦啦”掃過頭頂時,《賣花姑娘》的調子忽然在耳畔漫了個邊——恍惚看見花妮捧著凍僵的野花,站在風雪里呵著白氣,她那時定沒見過這樣的暖:滿屋子的蒸汽裹著肉香,像把長白山的冬烘成了春。
穿紅襖的姑娘踩著碎步轉出來,手里的粉手帕先在指尖打了個旋,接著腕子一翻,帕子順著小臂溜到肘彎,繞著胳膊肘轉得像朵不停歇的花——多像花妮筐里沒來得及蔫的菊,只不過這花沾著熱乎氣,在滿室香里綻得更瘋。她忽然踮起腳,手帕往空中一拋,銀亮的亮片在燈光里劃出弧線,落下來時被她用牙輕輕咬住角,另一只手又從腰間摸出塊綠帕子,雙手各轉一團,倒像是把花妮當年沒賣完的春,全旋進了這滿堂熱氣里。
“來了您吶!”穿藍布褂的漢子扛著口黑鐵鍋從后臺鉆出來,鍋沿還沾著沒擦凈的湯汁。他往舞臺中央一站,胳膊肘子一繃,鐵鍋“哐當”架在肩頭,竟就著二人轉的調子轉起來。鍋身帶著灶膛的余溫,轉得穩當,鍋里殘留的幾滴湯汁跟著飛旋,映著燈光像撒了把金珠子。我望著這鐵鍋忽然愣神:花妮當年在雪地里凍得縮肩時,會不會也盼著這樣一口鍋?能燉熱了菜,也燉熱了日子。
姑娘瞅著他轉得帶勁,突然把綠帕子往他鍋沿一搭,帕子順著鍋身滑了半圈,被漢子反手接住,順勢往空中一甩:“妹子轉帕賽蝴蝶,咱哥轉鍋比陀螺!”臺下的小孩看得直拍手,鄰桌的大爺舉著酒瓶喊:“再轉個響的!”這熱鬧里,倒像藏著花妮沒說出口的愿:盼有一天,日子能這樣響當當、熱烘烘。
漢子咧嘴一笑,把鐵鍋往旁邊一放,彎腰抄起墻角個掉了漆的大臉盒,盆底還沾著點皂角沫子。他手腕一抖,臉盒“嗡”地轉起來,盒沿“噠噠”磕著舞臺板,倒成了天然的節拍。姑娘趁機往他跟前湊,紅綠帕子在臉盒上方翻飛,帕子角偶爾掃過盒面,帶起陣皂角混著燉魚的怪香——這香,定比花妮當年啃過的凍土豆暖,混著煙火氣,扎實得讓人踏實。
正熱鬧著,漢子忽然從褲兜里摸出個礦泉水瓶改的笛,里頭插著截竹笛芯。他把臉盒往旁邊一踢,瓶笛往嘴邊一送,腮幫子一鼓,竟吹出段《月牙五更》的調子,間或摻著兩句《賣花姑娘》的尾音。笛聲粗糲又清亮,像花妮當年走山路時哼的調,只不過沒了那層冰碴子,裹著肉香,暖得能化雪。姑娘跟著調子亮開嗓子:“鐵鍋燉著雞和魚,帕子轉著情和意喲——”這嗓子,比花妮在風雪里喊的“賣花嘞”亮十倍,喊的不是生計,是日子的甜。
此時鍋里的魚正“滋啦”冒油,漢子轉著的臉盒還在“嗡鳴”,姑娘的帕子飛得比蒸汽還高。我望著滿桌的熱菜忽然懂了:花妮當年攥著野花在雪地里走,走的哪是山路?是盼著有一天,能有這樣一口鍋,燉著山珍,繞著笑語,讓所有凍僵的日子都暖成這鍋湯。
等漢子把臉盒穩穩停在地上,姑娘的帕子剛好落在燉雞的鍋蓋上。她掀開鍋蓋的瞬間,熱氣“騰”地裹著帕子往上涌,紅綠兩色在白霧里浮沉——多像花妮站在彩虹底下,看著自己筐里的野花落了滿地,每一朵都發了芽,長成了這鍋里的香、這帕子里的活、這滿屋子熱辣辣的甜。咬口沾著湯汁的玉米餅子,舌尖的暖里,似有花妮的笑在漾:她當年盼的,不就是這樣嗎?
五、歸程:花妮的花開成了地理課
離開百花谷時,《賣花姑娘》的調子又漫了上來,卻不再是當年聽的凄婉。它混著鼓點的脆、虹影的亮、韓服針腳的暖,成了年輕主婦炕頭的絮語,成了溪谷里槳葉劃水的響,成了鐵鍋蒸騰的香。
忽然看見花妮站在彩虹底下笑,筐里的野花落了滿地,而每一朵都發了芽:有的長成姑娘裙裾上的彩,有的結出炕桌上的甜,有的順著長白的浪,漂成了跨越山海的暖。原來最好的課堂從不在書本里,是花妮的花終于開了的模樣——是每個民族在土地上種出的詩,是苦難里長出的韌,是時光里釀出的甜。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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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文:陳以明
□ 編排:天姥老人
□ 審核:水東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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