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5年,南羅德西亞單方面宣布了獨立,那一年六歲的齊西·丹加倫芭正從英國回到南羅德西亞。她是兩歲時隨父母一起到英格蘭的,在英國的四年讓她把英語當作了她的第一語言。15年后,南羅德西亞擺脫英國的殖民統治,獲得獨立,定國名為津巴布韋共和國,將英語、紹納語和恩德貝萊語定為官方語言。丹加倫芭1988年出版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不安的處境》就是津巴布韋黑人女性出版的第一部英文小說,1989年獲得英聯邦作家獎非洲地區獎,2018年被BBC廣播電臺提名為影響世界的100部小說之一。
《不安的處境》是丹加倫芭于1985年創作完成的,但是在出版上遇到重重困難,被四家津巴布韋出版社拒絕,最后由位于倫敦的女性出版社出版。與丹加倫芭坎坷的出版經歷折射出的津巴布韋性別歧視相同,女性在南羅德西亞遭受的性別歧視也是《不安的處境》的重要主題。用書中的話說:“我的故事講的……是我的逃離和露西婭的逃離;是我媽媽的陷落和梅古魯的陷落;是尼婭莎的反抗——尼婭莎,我大伯的女兒,遠見卓識但孤立無援,她的反抗最終可能并不成功。”
《不安的處境》,[津巴布韋]齊西·丹加倫芭 著,戴從容 譯,九州出版社2025年出版
主人公坦布扎伊·西高克的伯父巴巴穆庫魯是一位在英國獲得碩士學位的中學校長,資助坦布扎伊的哥哥到自己的教會學校讀書。由于坦布扎伊是女孩,父親覺得她讀書無用,因此她不得不自己種玉米賣,以此籌集自己的學費。一直到她的哥哥生病去世,坦布扎伊才作為替代,進入學校,也住到了伯父家里。
在這里她與堂妹尼婭莎共住一個房間。尼婭莎讀了很多書,思想開放且敏銳,追求平等、獨立,與南羅德西亞的保守環境和她父親的威權統治格格不入。尼婭莎甚至因跳舞晚歸與父親發生激烈的打斗。最后尼婭莎在她父親的高壓下,出現了嚴重的精神問題,不得不休學入院治療,用坦布扎伊的話說,“她把自己燒盡了。”
坦布扎伊在伯父家接觸的另一位女性是伯母梅古魯,她也在英國獲得碩士學位,并在丈夫的學校教書。但是因為其女性身份,她的工資都是直接打給她的丈夫的。她在家中也缺少話語權,對丈夫畢恭畢敬,事事服從丈夫的安排。但是這種附屬處境讓梅古魯會用孩子的口吻說話,對大家都婆婆媽媽、嘮嘮叨叨。最后梅古魯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失語”狀態:“讓我告訴你,基多他爹,我受夠了我的家成了你的家族的旅館。我受夠了給他們當家庭主婦。我受夠了在我自己拼命工作來支撐的家里,我卻什么都不是。”她選擇了離家出走。雖然這次離家出走只五天就結束了,但“她笑得更經常了,更少言不由衷了,不大對我們婆婆媽媽了,更愿意或者能夠去說一些明智的事情了”。
書中得到深入表現的另外一位女性是坦布扎伊的母親。她嫁給了一個不務正業的丈夫,生了六個孩子,一家人的生計都落到她的身上。她在貧困和繁重的家務中掙扎,身心俱疲,成了一位說話刻薄的怨婦。尤其因為兒子在巴巴穆庫魯那里猝死,對巴巴穆庫魯心懷恨意,以致向游擊隊狀告巴巴穆庫魯親英,希望置他于死地。
還有一位女性是母親的妹妹露西婭,她是一位韶華已逝卻仍然單身的獨立女性,利用自己的美貌與男人們周旋,以此獲得生活的保障,也因此聲名狼藉。在后面的小說中,巴巴穆庫魯幫助她在學校食堂找到了工作,在津巴布韋獨立后她甚至開了一家保安公司,成為獨立女性的典范。
巴巴穆庫魯雖然是梅古魯和尼婭莎痛苦的原因,《不安的處境》卻并沒有將他簡單地塑造為反面人物,相反,他對家族和家人的關心甚至讓人感動。他主動幫助弟弟一家,他開車接送家人,他細心地為坦布扎伊準備生活用品,幫露西婭安排工作。他的問題只是因為他做著津巴布韋文化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比如家人得等他盛完飯后再盛飯,不許孩子頂嘴,要求家族的人服從他的安排。當坦布扎伊無法起床去參加為她父母補辦的婚禮時,巴巴穆庫魯明白地說:“我是這里的一家之主。在這間房子里,任何挑釁我的權威的人都是邪惡之物,一心要摧毀我所締造的東西。”他與尼婭莎的那次廝打雖然起因是尼婭莎與男生跳舞晚回家,但是激得他動手扇尼婭莎耳光的是因為尼婭莎的頂嘴,“‘永遠,’他嘶叫著,‘永遠’,他重復著,用他的手背打在她另一側的臉上,‘不要這樣對我說話。’”
但是巴巴穆庫魯并非邪惡的暴君,在與尼婭莎廝打后他也傷心得不回家吃飯,妻子出走后他主動接妻子回家。在梅古魯出走后,尼婭莎對坦布扎伊分析梅古魯注定要失敗的反抗時說:“事實上不是他,你知道的。我真正指的不是人。萬物皆如此,各處皆有。所以你突破出去到哪里?你只是一個人,而各處如此。所以你突破出去到哪里?我不知道,坦布,真的我不知道。”在這里,尼婭莎敏銳地意識到性別歧視在南羅德西亞無處不在。女性的困境不是因為某個人,而是因為桎梏著人心的性別文化。
《不安的處境》是丹加倫芭最被廣泛閱讀的作品,她用既細膩又洗練的筆觸成功塑造了巴巴穆庫魯和他身邊五位女性的形象,不帶任何說教卻又旗幟鮮明地寫出五位女性的困境,同時也寫出這些困境帶給巴巴穆庫魯的傷害。妻子和女兒的反抗讓他煩惱不已,坦布扎伊因種族隔離而在學業上的失敗讓他非常失望,坦布扎伊母親的仇恨讓他險些喪命……在性別歧視的文化中沒有贏家。正因為深刻地看到了這一點,丹加倫芭沒有將《不安的處境》寫成善惡分明的兩性對立。她所要批判的,不是某個或某些男性或女性,她要批判的是存在性別歧視的文化。
在后面的作品中,丹加倫芭提出,非洲的希望在于建立一種非洲特有的“恩互”文化。“恩互”是一種“我的存在是因為大家的存在”的群體精神,現在一般被稱為“烏班圖”。“如果你不具有人之為人的本質,你就無法成為一個人。這就是恩互的全部。你從哪里得到人之為人的本質?你從與你周圍的人的良好聯系中獲得。”恩互強調人類是一體的,一個人可以通過與他人分享自己并關心周圍的人來實現自己。從這一非洲古老的群體哲學中,丹加倫芭找到了不同文化之間建立良好關系的可能,也為最后的走出困境指明了道路。
齊西·丹加倫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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