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高平陵的晨霧還未散盡。

十八歲的曹芳跪在祖父明帝陵前，身后站著按劍而立的大將軍曹爽。突然一騎快馬沖破儀仗，濺血的密報跌落御前：“司馬懿攻占武庫，閉洛陽城門！”曹爽手中祭酒潑灑如血。少年天子回頭望向煙塵滾滾的京城，指尖深陷祭袍——他腳下這座高平陵，即將成為曹魏江山的墳墓。

一、深宮迷霧中的幼主

景初三年（239年）正月，洛陽宮彌漫藥味。

魏明帝曹叡臨終前顫抖的手劃過兩道詔書：立八歲養子曹芳為帝，命宗親曹爽與三朝老臣司馬懿輔政。當宦官捧詔出殿時，群臣竊語紛紛——沒人知道這個叫曹芳的孩子究竟是誰。《三國志》記載：“宮省事秘，莫有知其所由來者”。有傳言他是任城王曹楷之子，曹操的曾孫，但深宮帷幕掩蓋了所有真相。

明帝的三個親子接連夭折，倉促間從宗室抱來兩個男孩。當曹芳被牽上龍椅時，玉璽比他的手掌還要大。郭太后的垂簾后，曹爽與司馬懿的身影如兩座山岳，將這個孩童天子夾在中間。

二、高平陵的血色清晨

正始十年（249年）正月，寒風如刀。

曹爽率禁軍護駕祭陵，卻將精銳悉數帶離洛陽。裝病十年的司馬懿突然披甲登車，三千死士直撲皇宮。當“太后詔書”懸于城門時，司徒高柔已接管曹爽軍營，太仆王觀控制禁軍。老邁的司馬懿只用一夜就掐斷了曹魏命脈。

曹芳在行宮接到急報時，曹爽正啃咬指甲：“司馬公只要兵權，吾等富貴可保！”少年天子沉默不語。他親眼看著曹爽將奏章摔向使者，卻在當夜向洛陽遞上投降書。次日，司馬懿的屠刀落下——五千曹氏宗親的血染紅洛水，其中就有曾與曹芳嬉戲的堂兄曹訓。

三、雙面牢籠中的困獸

嘉平三年（251年），二十歲的曹芳在聽政殿枯坐。

階下司馬師正宣讀淮南平叛捷報，腰間佩劍撞擊玉帶聲聲刺耳。三年前司馬懿去世時，曹芳曾想收回兵權，卻發現奏章出不了宮門——禁軍統領全換成了司馬家的姻親。

他轉向后宮尋找慰藉，卻陷入更深的陷阱。當張皇后之父張緝與中書令李豐密謀除司馬師時，曹芳在密詔上按下玉璽。豈料隔墻有耳，司馬師帶甲士闖宮，當著他的面將張緝拖出血跡。張皇后被廢時簪環散落，曹芳伸手欲扶，卻被司馬昭側身擋住。

四、玉階前的最終反抗

嘉平六年（254年）秋，劍光映亮曹芳慘白的臉。

侍中許允將詔書鋪在案上：“待司馬昭明日辭行，陛下擲杯為號！”他們要誅殺司馬昭，再以禁軍圍攻司馬師府邸。可當司馬昭佩劍入殿時，曹芳握杯的手不住顫抖。三更鼓響，預伏的武士始終沒等來信號——皇帝臨陣退縮了。

司馬師很快得知密謀。在清洗朝堂時，他捏著從曹芳書房搜出的血詔冷笑：“陛下既愛行霍光故事，臣便成全您。”幾天后，四十六名大臣聯名彈劾皇帝“褻近倡優，廢捐講學”。

五、廢帝詔書上的墨跡

九月戊戌，永寧宮門轟然洞開。

郭太后（司馬師傀儡）厲聲宣讀：“肆行昏淫，不可承天緒！”曹芳的冕旒被當場扯落。當他被押出宮門時，太傅范粲突然撲到車駕前痛哭，群臣如潮水般退開——這位老臣回家后竟三十六年不發一言，直至臨終才長嘆：“臣隨先帝去矣！”。

押送曹芳的馬車駛向河內重門城。經過濁鹿城時，他看見山陽公劉協（被曹丕廢黜的漢獻帝）正在田間行醫，布衣上沾著草藥泥漬。兩位廢帝隔道相望，一個囚車向北，一個鋤頭向南。

六、濁鹿城外的余燼

重門城的齊王宮冷如冰窟。

當洛陽傳來司馬昭弒君的消息（曹髦討伐司馬昭被殺），曹芳將酒杯摔向《魏略》中記載自己“荒淫”的段落。更殘酷的羞辱接踵而至：他曾經的貴妃邢氏，被當作禮物賞賜給降將孫壹；而廢黜他的司馬師，死后竟獲封晉景帝。

泰始十年（274年），四十三歲的曹芳在軟禁中咳血而亡。晉武帝賜謚“厲公”，按謚法“殺戮無辜曰厲”。可翻遍史冊，這個被斥為“暴慢無親”的廢帝，在位十五年竟未殺過一名諫臣。

七、傀儡龍椅的千年拷問

重門城遺址的夯土層里，還嵌著當年囚車的轍印。

曹芳八歲登基，二十三歲被廢，前半生困于曹爽，后半生制于司馬。當史家指責他“耽淫內寵”時，卻選擇性遺忘：司馬師廢帝后立刻將侄女塞給新帝曹髦，把后宮變成情報溫床。

他真如史書所述那般不堪？翻檢正始年間詔書：減免徭役、赦免奴婢、撥內庫充軍資，樁樁皆利國利民。司馬氏掌控的史筆，將一場權力絞殺包裝成道德審判——失德是假，失權方為真。

曹魏興衰如一面殘酷的鏡子：

曹操唯才是舉打破門閥，卻為司馬懿這類野心家鋪路；曹丕嚴防宗室導致皇權孤立；明帝托孤失衡埋下政變禍根。當曹芳在重門城撫摸生銹的“齊王印”時，鄴城銅雀臺正被熔鑄成晉宮的鴟吻——舊朝的血肉，終究成了新朝的梁柱。

-夕陽沉入重門城墻時，囚車轍印泛著暗紅。

-千里外洛陽皇宮，司馬炎正接受曹奐禪讓。新朝鐘鼓聲中，無人聽見河內郡那聲壓抑二十三年的嘆息。

-權力游戲里最殘酷的真相，莫過于傀儡的“罪狀”永遠由贏家書寫——而歷史的天平，往往只向勝利者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