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第三十九軍副政委李軍
張鼎丞同志介紹我入黨
李 軍
在人的一生中,每一個人都有一些令人難忘的事情。張鼎丞同志介紹我入黨,尤其是入黨前他和我的一次談話,雖然至今已快五十年了,但仍記憶猶新。他那嚴肅、坦率、深入淺出的教誨經常在我耳邊回響。
我是江蘇省儀征縣人,參加革命前是一個青年學生,和很多青年一樣,有著美妙的幻想和熱烈的追求。當時,日本帝國主義已經霸占了我東北三省,并且叫囂要把侵略魔爪伸向全中國。為救國救民而戰,便成了我們青年學生的共同心愿。然而,蔣介石卻采取了不抵抗主義,這自然引起全國人民的極大憤慨。西安事變后,蔣介石迫于全國人民的壓力,表面上接受抗日主張,骨子里仍然盤算著如何消滅共產黨。國民黨當局的一些政客,也和蔣介石一樣,表面上假惺惺地喊著抗日口號,內心里卻處心積慮地盤算著如何和共產黨兜圈子,以迷惑視聽。
那時,我正在南京師范學校(簡稱市師)讀書,當時學校里很復雜,教師隊伍中什么人都有:有老國民黨員、復興社社員、CC派成員、國家主義派成員,當然也有我們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派別那么多,實際上也不過分為兩方。一方是以國民黨反動派為首,宣揚什么“讀書便是救國,救國便是讀書”,妄圖把青年學生引向只埋頭讀書,不問國家大事的歧途。他們組織了一個“心理研究會”,干著麻痹青年人的勾當,妄圖撲滅青年人心中燃起的抗戰火焰。一方是以中國共產黨為首,宣傳“抗日救國“,鼓勵學生參加抗日斗爭。我們的級任老師李挺之同志在進步師生中組織了“文藝座談會”,與那個“心理研究會”針鋒相對,發出了“只有抵抗才能救國”的吼聲。許多同學紛紛要求上前線,打擊日本侵略者。雙方爭論非常激烈,有時鬧得連課也上不了。
我自幼愛好文學,讀初中時,參加過進步同學組織的“文藝研究會”,看了不少進步書刊,讀得較多的是魯迅、茅盾的著作。因此,市師的“文藝座談會”一成立,我便參加了。李挺之老師通過研討文藝方面的問題,積極宣傳中國共產黨的抗日主張,提出我們青年人肩負的歷史重任,對我的教育和啟發非常大,使我深深認識到,中國要強盛,民族要生存,就必須走共產黨所指引的道路。于是,我暗下決心:投奔八路軍,到抗日前線去。
由于蔣介石的不抵抗主義,致使祖國的錦繡河山大片大片地喪失在日本侵略軍的鐵蹄之下。南京也面臨著失陷的危難。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國民黨政府被迫由南京遷往漢口。不甘當亡國奴的南京師范學校的熱血青年,在先進思想和進步同學的指引下,紛紛告別父老鄉親來到漢口八路軍辦事處,要求參加八路軍。我是十二月七日抵達漢口的,十二月九日參加了漢口青年學生紀念一二·九運動兩周年的示威游行,當遭到國民黨反動派的鎮壓時,八路軍辦事處的同志把我們安排在日租界的一個學校里住下,并讓我們到東北救亡總會辦的救亡訓練班學習。當時參加學習的共五六十人,每天上課,講抗日形勢、戰略戰術、如何做宣傳工作和群眾工作等。學習了一個星期,救亡訓練班就決定把我們送到山西臨汾八路軍辦事處,到中共中央華北局辦的學兵隊學習,正式參加八路軍。
新四軍第二支隊司令員張鼎丞
這個學兵隊的學員,都是從全國各地來的青年學生,有好幾百人,編成五個隊,我在四隊。領導上對我們這幫學生兵很重視。講課的都是華北局和臨汾辦事處的領導同志。我記得有楊尚昆、李伯釗、彭雪楓等同志,還聽過朱總司令一次報告。大約學習了三個月,我們懂得了不少革命道理,更加堅定了跟共產黨、八路軍走的決心。
一九三八年三月,組織上決定我們南方籍的同志到新四軍去工作。于是我們一百多人登上了南下的列車,先到武漢,然后由武漢坐船到九江,再坐火車到南昌,來到新四軍軍部。我被分配到新四軍戰地服務團,主要是做宣傳、文化工作。在南昌呆了一個來月,大約在五一之后,隨軍部北上。行軍到安徽省南陵縣的汀潭,我被調到新四軍的先遣大隊(司令員是粟裕)。這時我腳氣感染了,走不了路。部隊繼續前進,我被留下治療。一個來月后便隨新四軍老六團(葉飛率領的部隊)繼續向江南進發。八月到達宣城縣的水陽,我和施恒、陳昂同志三人又被留下,編入駐守在這一帶的新四軍二支隊。當時二支隊司令員是張鼎丞同志,副司令員兼政治委員是鄧子恢同志。我和施恒同志被分配到支隊政治部民運組,施恒同志任組長,我是工作員。張鼎丞同志分管民運工作,于是我認識了他。他中等個兒,處事沉著、穩重,話不多,也不愛開玩笑。他是司令員卻又不像司令員,生活在同志們中間,給人一種嚴肅而又和藹可親的感覺。
不久,我便向黨組織提出入黨申請。負責培養我的是陳昂、施恒同志。他倆和我是從老六團一起來的,對我比較了解。可是由張鼎丞同志介紹我入黨,卻是我沒有想到的。他是司令員,我是個普通干部,在工作上雖然有接觸,但畢竟很少,因為工作方面的問題,我一般都是向施恒同志或向張鼎丞同志的秘書匯報和請示。
一九三八年十月的一天下午,我剛從水陽地區執行任務回來,張鼎丞同志的警衛員忽然跑來找我,說司令員讓我到他那里去一趟。我以為有什么新的緊急任務,便急速跟隨警衛員跑去。
當時支隊部駐扎在貍頭橋附近,張鼎丞同志住在一個老百姓家里。我進了他的屋,感到與往常有所不同,不像是有什么緊急任務。他首先讓我坐下,待其他同志出去后對我說:“你的入黨請求,組織上研究過了,決定陳昂同志和我做你的入黨介紹人。今天我以一個介紹人的身份,也代表組織找你談話。”我聽到張鼎丞同志嚴肅而又親切的話語,想到自己的愿望就要實現,別提有多高興了。可是我也有點緊張,因為張鼎丞同志是司令員啊。張鼎丞同志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說:“做你的入黨介紹人,我感到很高興。根據你的表現,我愿意介紹你入黨。我雖然是司令員,但我們都是同志,都是為著同一個目標而奮斗的。”幾句話說得我心里熱乎乎的。
位于安徽宣州區貍橋鎮的新四軍二支隊司令部舊址(圖源網絡)
張鼎丞同志接著告訴我,做一個共產黨員就是要把一切獻給共產主義事業,因此對黨必須忠誠老實。他又再一次問了我的年齡,經歷,哪里人,家庭什么成份,家中都有些什么人,都是干什么的,親戚朋友有哪些,在哪里,干什么,與我的關系密切不密切,還問我什么是共產主義,為什么要入黨等等。我都一一作了回答。這些至今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最使我難忘的是他問了一個我答不上來的問題,對我教育很深。他問:
“你知道什么是孟什維克嗎?”
“孟什維克?”我有點疑惑。
“嗯。”張鼎丞同志點了點頭。
“聽說過。”我說。
“那你說說是怎么回事。”張鼎丞同志說。
在學校讀書時,我從一些進步書刊中,對孟什維克略知道一星半點,但詳細情況不太清楚,便答道:“聽說是反對列寧的一個派別組織。”
“還有呢?”張鼎丞同志又問, “他們的主張是什么?”
“主張?”
“是的。”
我真懊悔自己學習不夠,知道的太少,不知該怎樣回答。但是想到張鼎丞同志說的對黨要忠誠老實時,便說:“我只知道他們反對列寧,別的就不知道了。”我以為張鼎丞同志一定會批評我。然而張鼎丞同志微微笑了笑,說:
“這個問題很重要,做一個共產黨員一定要弄明白。”
“是。”我說。
接著,張鼎丞同志講述了什么是孟什維克,它和布爾什維克有什么不同。原來,孟什維克是俄國黨內一個機會主義派別,他們瘋狂地反對列寧的主張,鼓吹黨無須有統一的組織和統一的紀律。在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召開的第二次代表大會上,討論制定黨綱黨章時,這些人反對把無產階級專政列入黨綱,鼓吹無論什么人不需要履行任何手續都可以自行入黨,都可以不參加黨的任何組織,不服從黨的紀律。他們的荒謬主張遭到大會的抨擊。在選舉中央機關成員時,他們獲得很少選票,成為少數派,以列寧為首的馬克思主義者,獲得多數選票,成為多數派。在俄語里孟什維克是少數派的意思,布爾什維克是多數派的意思。因此,以后就把那一幫人叫做孟什維克;以列寧為代表的共產主義者稱為布爾什維克。后來孟什維克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公開搞分裂黨的陰謀活動,俄國二月革命后參加了資產階級聯合政府,十月革命后完全墮落為無產階級的兇惡敵人。張鼎丞同志說: “做一個共產黨員就要當布爾什維克,絕不能當孟什維克。到任何時候都要維護黨的團結和統一,不搞陰謀,不搞宗派活動,堅決執行黨的決定,遵守黨的紀律,希望你能做一個真正的布爾什維克!”
談話大約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十月的江南,秋色正濃,從張鼎丞同志屋里出來,金黃色的稻浪迎面撲來,沐浴著溫暖的夕陽,心里格外舒坦,兩三天后我填了表,不久即被正式批準為中共候補黨員。
張鼎丞同志同我的這次談話,我永生難忘,因它使我受到了一次深刻的馬列主義教育。在后來的革命征途中,無論是抗日戰爭,還是解放戰爭,不論是在社會主義建設突飛猛進的時期,還是在林彪、“四人幫”猖獗的日子里,“做一個真正的布爾什維克”,始終是我的堅定信念,它一直激勵著我勇往直前。(安林庭 整理)(選自石瑛等著《江淮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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