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初夏的上海。愚園路一棟紅磚小樓前,胡立教剛下吉普車就摸向自己的左腕,臉色頓時變了:"糟了,我的瑞士表..."
"老胡!"二樓窗戶突然推開,宋時輪探出半個身子,手里還晃著個酒壺,"站在太陽底下發(fā)什么愣?快上來嘗嘗我剛搞到的紹興黃酒!"
胡立教苦笑著舉起空蕩蕩的手腕:"宋司令,我怕是沒口福了——手表在電車上被人順走了。"
宋時輪瞇起眼睛,陽光在他黝黑的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他忽然仰頭灌了口酒,酒液順著下巴滴在軍裝前襟上:"三天后來取!"
"什么?"胡立教愣在原地。
"我說——"宋時輪把酒壺往窗臺一墩,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三天后,你的表會自己長腿跑回來!"說完哈哈大笑,笑聲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
胡立教將信將疑地上樓,看見宋時輪正用刺刀撬開一壇女兒紅的泥封。屋里彌漫著濃郁的酒香,混著淡淡的火藥味——墻角堆著幾個繳獲的美式彈藥箱,如今成了酒柜。
"你真能找回來?"胡立教接過粗瓷碗,"上海灘的小偷比黃浦江的魚還多..."
宋時輪往嘴里扔了顆花生米:"當(dāng)年在醴陵,我偷地主家的,從來沒人抓得住。"他眨眨眼,"除非我自己想被抓住。"
記憶突然閃回三十年前的湖南鄉(xiāng)下。
01
六歲的宋時輪光著腳丫在田埂上飛奔,身后是舉著扁擔(dān)的父親。他像只猴子般躥上門前的老棗樹,沖著樹下的父親做鬼臉:"爹,您教的輕功真好用!"
"小兔崽子!"父親氣得胡子直翹,"我教你武功是讓你行俠仗義,不是去炸地主的牛!"
宋時輪至今記得牛尾巴上綁著的爆竹炸響時,那頭黃牛驚得撞翻了地主家的谷倉。后來父親罰他抄《論語》,他卻偷偷在竹簡背面畫了幅"火牛陣"的作戰(zhàn)圖——那是他人生第一份"軍事方案"。
"司令!"警衛(wèi)員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趙老板來了。"
一個穿香云紗褂子的禿頂男人畢恭畢敬站在門口,雙手捧著個紅木匣子。宋時輪用刺刀挑開匣蓋,五塊手表在綢緞上閃閃發(fā)光。第二塊歐米茄的表帶內(nèi)側(cè),還沾著胡立教修理鋼筆時蹭上的藍墨水。
"剩下的呢?"宋時輪"啪"地合上蓋子。
"這..."趙老板額頭滲出細汗,"實在是..."
宋時輪突然把刺刀往桌上一插,刀尖穿透三寸厚的桌面:"明天這個時候,我要看見所有昨天丟的表——包括英國領(lǐng)事夫人那塊浪琴。"
等來人退下,胡立教驚得合不攏嘴:"你什么時候成了上海灘的'賊祖宗'?"
"上個月請青幫頭目喝了頓酒。"宋時輪拔出刺刀,刀尖挑著塊醬牛肉送進嘴里,"三十碗花雕換來的交情。"
第二天清晨,宋時輪正在院中打拳,忽聽得墻外一陣騷動。三十多塊手表用紅繩系著,像曬臘腸似的掛在竹竿上,由四個短褂漢子抬進院子。最末一塊鑲鉆的浪琴表下面,還綴著張英文紙條:"With compliments to the General"。
胡立教來取表時,正撞見陳毅在院子里訓(xùn)話:"好你個'酒司令'!英國領(lǐng)事都來道謝了?"市長大人扶了扶眼鏡,"聽說租界的小偷現(xiàn)在都改行當(dāng)巡捕了?"
宋時輪笑嘻嘻地遞過鋼筆:"您那支派克筆也找著了。"
陳毅接過筆,突然瞪大眼睛——筆帽內(nèi)側(cè)刻著"孟良崮大捷·1947"的蠅頭小楷,是他親手所刻。他一把揪住宋時輪衣領(lǐng):"好小子,早找著了不告訴我?"
"昨兒半夜才送來的。"宋時輪任他拽著,"杜月笙那個關(guān)門弟子,跪著求我收下他珍藏的二十支金筆——說是怕我誤會。"
三人笑作一團時,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宋時輪接起來聽了兩句,臉色驟變:"什么?虹口電廠又發(fā)現(xiàn)炸藥?"
吉普車飛馳在外灘的彈坑路上,宋時輪摸出懷里的扁酒壺灌了一口。這習(xí)慣始于忻口會戰(zhàn),零下二十度的戰(zhàn)壕里,一口燒刀子能救半條命。此刻酒液滾過喉嚨,他想起今早練拳時打斷的那根棗木樁——和老家門前那棵被他氣死的棗樹一模一樣。
02
1926年黃埔軍校的晨操號聲仿佛又在耳邊響起。那時他和左權(quán)擠一張鋪,湖南伢子們總笑他倆是"醴陵雙璧"。誰能想到三年后,左權(quán)去了蘇聯(lián)伏龍芝軍校,而他因廣州暴動被捕,在潮濕的牢房里跟蟑螂分食發(fā)餿的牢飯?
"司令,到了。"警衛(wèi)員的聲音把他拉回現(xiàn)實。虹口電廠門口,十幾個工人正圍著個水泥墩子,里頭露出纏著電線的炸藥包。
宋時輪蹲下身,鼻尖幾乎碰到雷管:"美制TNT,定時器是德國貨。"他突然冷笑,"去,把趙老大'請'來喝酒。"
當(dāng)夜的老正興菜館,趙老大帶來的消息讓滿座嘩然:"確實有批軍火從舟山運來,但分給青幫的只有手槍..."他偷瞄宋時輪臉色,"除非是'水上飛'那伙..."
宋時輪把玩著酒杯突然問:"記得1938年你在武漢碼頭偷日本人的軍火嗎?"
趙老大手一抖,酒灑在杭紡長衫上:"宋長官怎么..."
"那批手榴彈后來炸了日軍油庫。"宋時輪給自己斟滿,"所以今天我給你面子——明天中午前,我要見到'水上飛'的人頭。"
次日清晨,黃浦江撈起具無頭尸,胸前別著張紙條:"冒犯軍威"。自此直到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宋時輪率部離滬,上海再沒發(fā)生過一起爆炸案。
1950年深秋,當(dāng)宋時輪的部隊跨過鴨綠江時,上海青幫破天荒地在各家堂口掛起了"抗美援朝"的標(biāo)語。趙老大更把珍藏的勃朗寧手槍托人送往朝鮮,槍柄上刻著"酒兵團永勝"——這把槍如今陳列在丹東的抗美援朝紀念館里,玻璃柜下方的標(biāo)簽寫著:"上海愛國市民捐贈"。
而那只失而復(fù)得的歐米茄手表,胡立教一直戴到1980年退休。每當(dāng)有人問起表帶上的藍墨水痕跡,老人總會露出神秘的微笑:"這是'酒司令'給我的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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