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株式會社龍角散代表取締役社長藤井隆太
◆《人民日報海外版》日本月刊副總編 張桐
從古老藩醫秘方演變而來的喉部專科藥品,龍角散這個名字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不追求規模擴張,不依賴資本上市,在第8代掌舵人藤井隆太的帶領下,龍角散歷經歲月洗禮,不斷重塑“老字號”的價值。
日前,《人民日報海外版》日本月刊與《日本華僑報》走進龍角散本社,對藤井隆太社長進行了特別專訪。從音樂到藥業,且看他如何回應時代的“聲音”。
“一定要成為百年企業嗎?”
《人民日報海外版》日本月刊:龍角散作為配方問世已有200余年的歷史,作為企業設立也有150余年的歷史,在此期間日本社會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革,而龍角散的產品始終屹立不倒。您認為百年企業得以延續的關鍵是什么?我想這也是很多企業家都會關心的問題。
藤井隆太:是的,日本是世界上擁有百年企業最多的國家之一,龍角散本身也是歷史悠久的企業。因此常有人問我:“要如何才能成為百年企業?”我有時會反問:“一定要成為百年企業嗎?”
真正能長久發展的企業,都是不斷在進行自我革新的,比如研發新商品或調整經營模式,方法因企業而異。但如果不變革,就無法存續。
我的先祖是江戶時代秋田藩藩主佐竹氏的御醫,為了治療被哮喘折磨的佐竹氏,研發了一份秘傳藥方,而就是這份藥方經過改良后便成為了現在的龍角散。隨后明治維新,廢藩置縣,原先的藩主被撤,取而代之的是由選舉產生的縣知事。面對這種社會體制的劇變,先祖也不得不轉型,將為藩主調制的藥方轉為面向大眾市場。當時政府提倡西洋至上,西洋醫學的東進導致醫療費用高漲,普通民眾負擔不起。因此我的曾祖父成立行業團體,發起“家庭藥保存運動”,與政府協商著篩選并保留真正有療效的民間藥品。
后來日本又發生了關東大地震,龍角散大樓位于震中,損失慘重。好在是采用了當時罕見的鋼筋混凝土結構,因此建筑還能看出原型。說來,這幢建筑是在西班牙流感肆虐,日本社會藥品緊缺的情況下,龍角散為保障藥品的穩定供應而建造的,也見證了我們企業在大疫之年對社會的貢獻。無論科技多么進步,人類始終生活在自然規律之中。不論是百年前的西班牙流感,還是后來的新冠。
在太平洋戰爭中,龍角散大樓又遭美軍轟炸,再次受創。不過說到最艱難的時刻,其實是我接任社長那年。銷售低迷、債務累累、員工士氣跌到谷底,甚至比任何自然災害都令人絕望。
龍角散能發展到今天,靠的不是守成,而是一次次直面挑戰自我更新,在危機中重塑價值。
音樂家拯救百年藥企
《人民日報海外版》日本月刊:據悉您早年是在法國深造,志在成為一名音樂家,后來被迫接手龍角散成為企業經營者,這對您來說是巨大的挑戰吧。您是如何一邊做音樂家一邊運營企業的。
藤井隆太:確實,我原本是學音樂的,從桐朋學園畢業后也活躍在音樂領域,還曾赴法國深造。我對企業經營毫無興趣,完全沒有考慮過這條路。但不得不說,音樂與經營也有共通之處。
在法國深造期間,我深刻體會到古典音樂的魅力,但與此同時,我也產生了一種難以忽視的違和感,因為它并非誕生于我們的文化。我們作為東方人,常常是帶著憧憬之心在異文化中努力學習,雖然可以精準地演奏譜面上的音符,技巧也達到世界最高水準,但那終究只是模仿,而非真正的表達。必須找到屬于自己的獨特性,這也成為我之后在經營中強調Only One的原點。
從法國歸國后,我繼續從事音樂工作。但很快便意識到,日本的古典音樂界缺乏商業運作的思維,很難拓展更大的舞臺。這種現實促使我開始接觸商業,先后在小林制藥和三菱化成工業(現三菱化學)等工作了10年。
轉折出現在我34歲那年,父親突然病重,我不得不在35歲那年臨時接任了社長之位。當時公司陷入嚴重危機,銷售下滑,負債高達40億日元,員工士氣低迷,可以說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當時的我考慮過停業,如果為追求利潤而強行維持經營,有可能對社會造成更大負擔。但轉念一想,即使公司停業,也仍會留下巨額債務和大批失業的員工。這種兩難處境讓我無法做出抉擇。最后還是妻子的一句話說服了我,“你應該為一直支持我們的客戶盡一份責任,不該就這樣放棄。”
首先我做的,是擺脫“大企業病”。很多經營者一心想把企業做大,盲目模仿大企業的做法,但其實消費者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大公司,只關心你的產品是否可靠,品質是否穩定。我決定放棄擴張思維,轉而專注我們真正擅長的咽喉領域,走Only One的路線。
就像在古典音樂界,如果有十位長笛演奏家風格都一樣,你就不會被記住,得不到下一次演出的機會。唯有展現出獨特的表現力,才有生存空間。這種信念也貫穿于我經營龍角散的理念中。
從咽喉出發守護生命與尊嚴
《人民日報海外版》日本月刊:如今,龍角散在很多國家都是家庭常備藥。人們所依賴的不僅僅是藥效本身,更是一種安心感。作為掌舵人,您如何定義品牌責任?又如何看待消費者對龍角散的信任?
藤井隆太:龍角散并非為重癥設計的強效藥,而是在喉嚨剛感到不舒服時就可以溫和介入的自我保健型藥品。我們的主力產品是第三類醫藥品,藥效僅作用于咽喉黏膜,不會對其他臟器造成負擔。藥品并不是越強越好,而要與身體狀態相適應,恰到好處地發揮作用。因此龍角散的產品包括孕婦、有基礎疾病的人或體質敏感者在內的群體都能安心使用。正是這種安心感,構成了我們最核心的品牌責任。
我們不斷探索與咽喉相關的各種需求,最終發現了一個社會上未被充分關注的問題——服藥困難者的困境。
我親自走訪了介護設施,震驚地看到護理人員不得不將藥撒在米粥上喂病人。當然不能責備第一線的護理人員,因為他們也沒有別的辦法,病患不吃藥病情就會惡化。但這種方式,等于是剝奪了病患最后的口腹之樂。對我們藥品制造商而言,這種情景是極難接受的。
于是我開始思考有沒有更好的解決方式?我們嘗試研發服藥輔助果凍,制作過程中,我們不斷研究醫學與人體生理構造,發現人類作為直立行走的動物,其吞咽結構極其復雜,吞咽動作本身就是易出錯的動作。
我們的研發目的,不是為了多賣出產品,而是想盡力避免一些悲劇性的事故。如果這款產品能讓老年人到生命最后階段都能自己進食,那它就有著非凡的社會意義。
后來,兒科醫生告訴我們,小朋友也有吞藥困難的問題。我們便研發了兒童用服藥輔助果凍。雖然這類產品目前僅占我們總銷售額的5-6%,但我個人認為,它是我們公司最能拯救生命的商品。比起銷量,它的社會價值更大。
在疫情期間,我們從未宣稱產品能夠對抗病毒,但消費者意識到守護咽喉的重要性。這種對健康意識的提升,遠比任何廣告來得有力。
龍角散的中國戰略信任優先
《人民日報海外版》日本月刊:近年來,龍角散在亞洲地區,尤其是在中國市場贏得了極高的品牌美譽度。能否透露一下貴公司在亞洲的未來戰略?是否有上市的計劃?
藤井隆太:我們在亞洲市場的發展,并不是追求銷量第一,而是始終堅持一個信念,優先構筑信任。我們也是在這個基礎上開展中國市場的布局。
我們始終堅持一個原則,走進當地文化,理解當地消費者真正的需求。無論是產品信息、廣告語言還是產品包裝,都會因地制宜地貼近當地消費者的審美習慣。
就我個人來說,了解市場最重要的方式就是親自前往一線。所以我每年都會訪問中國5、6次,和當地經銷商、消費者面對面地交流。我不相信只靠報表和數據就能理解一個國家的需求,也不愿意只坐在辦公室想象市場趨勢。我們產品的很多改良,比如消費者喜歡什么樣的口味?喜歡含片類型還是粉劑類型?包裝是否清楚傳達溫和但有效的理念?都是來自一線反饋。
另外,為了確保產品品質與供應穩定,我們也在日本國內啟動了生藥的自社栽培項目,特別是在秋田縣。這樣不僅可以減少對海外原料的依賴,還能帶動地方農業發展,實現穩定供應與地域振興的雙贏。
至于是否有上市的計劃,我可以明確地回答,現階段沒有上市的打算。因為我一旦上市,就容易患上“大企業病”。為了數字好看而做促銷,盲目追求規模失去長期眼光等。龍角散不需要變成大型企業,我們要的是靈活、迅速地回應社會需求的能力。
在我看來,亞洲地區,尤其是中國,不只是龐大的消費市場,更是能夠共同提升健康意識、建立深厚信賴的重要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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