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攀峰
火車穿過秦嶺隧道時,韋婉晴望著窗外連綿的群山,突然哭了起來。佟亞飛輕輕握住她的手,什么也沒說。二十年前,她也是這樣哭著離開陜西,義無反顧地跟著這個河南小伙南下廣州。那時她以為愛情能戰勝一切,包括一千多公里的距離。
"爸媽會怪我嗎?"韋婉晴擦著眼淚問道。這二十年里,她只回過五次娘家。每次都是匆匆來去,帶的禮物寒酸得讓她羞愧。不是不想回,是實在回不起——兩張臥鋪票就要花掉她半個月的工資。
佟亞飛捏了捏她的手:"別瞎想,爸媽看到你高興還來不及。"
車廂里飄來方便面的氣味,韋婉晴想起母親做的臊子面。父親總愛蹲在門檻上吃,油潑辣子的紅油會順著碗邊流到他粗糙的手指上。這個畫面在她夢里出現過無數次。
"亞飛,我想跟你商量個事。"韋婉晴突然轉身面對丈夫,"爸媽都七十多了,哥哥嫂嫂對他們不好。我想...接他們來河南住段時間。"
佟亞飛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韋婉晴知道他在算什么賬——家里兩室一廳,女兒住校后空出的小房間剛改成書房;自己當超市收銀員的工資剛夠家用;公公婆婆就住在同小區,每周都要來吃飯。
"應該的。"佟亞飛最終點點頭,"等接到爸媽,我睡沙發就行。"
韋婉晴鼻子一酸。這就是她當年不要彩禮也要嫁的男人,窮是窮了點,但心是熱的。
三天后,當他們輾轉來到秦嶺深處的韋家村時,迎接他們的卻是刺耳的嗩吶聲。韋婉晴的父親在采蘑菇時失足墜崖,找到時已經沒了氣息。
靈堂設在堂屋,母親許翠娥像截枯木般跪在棺材旁。見到女兒,老人渾濁的眼睛才泛起一絲活氣,干裂的嘴唇顫抖著:"晴啊,你爸臨走前還說要去河南看你..."
韋婉晴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二十年積攢的愧疚化作洶涌的淚水。她本該去年就回來的,卻因為要湊女兒的補習費耽擱了。
按照當地習俗,亡者的衣物都要燒掉。韋婉晴主動請纓整理父親的遺物。在一件發硬的舊棉襖里,她的手指觸到了異樣——夾層中縫著個布包,里面整整齊齊疊著二十張百元鈔票。
韋婉晴的手抖得厲害。這筆錢足夠買張去河南的機票,是父親準備去看她的路費。她下意識環顧四周,哥哥韋鵬輝正在院里和人商量喪宴的菜單,嫂嫂在廚房剁著祭祀用的公雞。
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這錢不能交給哥哥。去年母親腿骨折,哥哥連三百塊的醫藥費都要跟妹妹對半劈。韋婉晴把鈔票塞進內衣口袋,棉襖扔進了待燒的衣物堆。
當晚,她悄悄對丈夫說:"我想用爸的錢給媽裝臺空調。"佟亞飛皺眉:"這錢應該..."
"哥要是知道有錢,一分都不會給媽留!"韋婉晴聲音壓得極低,"你看見媽手上的凍瘡了嗎?冬天屋里比外面還冷。"
第二天喪事結束,韋婉晴借口去鎮上買紙錢,花一千五買了臺冷暖空調。安裝時哥哥一臉詫異:"哪來的錢?"
"我攢的。"韋婉晴不敢看哥哥的眼睛,把剩下的五百塞給母親,"媽,這錢你藏好。"
韋鵬輝瞇起眼睛。他太了解妹妹的經濟狀況了——上次回來連給父親買條好煙都要猶豫半天。但當著安裝工人的面,他沒再多問。
離別那天清晨,母親突然追到村口,往韋婉晴懷里塞了個塑料袋:"拿著,路上吃。"
袋子里是六個金燦燦的糖糕,還冒著熱氣。韋婉晴想起小時候,每次期末考試得了第一,母親都會用省下的白面給她炸糖糕。糖餡里摻著碾碎的花生,咬一口能甜到心里去。
火車開動后,韋婉晴打開塑料袋想分給丈夫一個。指尖觸到糖糕下的異物時,她的心跳停了半拍——層層油紙下面,藏著一沓用紅線捆著的百元鈔票。鈔票中間夾著張字條,上面是母親歪歪扭扭的字跡:
"晴,媽知道是你拿了襖里的錢。那本來就是你爸攢著去看你的。這一萬是我這些年賣藥材攢的,別讓你哥知道。媽老了,花不著這些了。"
韋婉晴把臉埋進糖糕的香氣里,哭得渾身發抖。糖糕還是記憶中的溫度,母親卻已經老得走不動山路了。佟亞飛輕輕拍著她的背,突然說:"等過年,我們開車來接媽。"
就在這時,韋婉晴的手機響了。是哥哥發來的語音消息,點開后傳來刺耳的質問:"韋婉晴!張屠戶說看見你從爸棉襖里拿東西了!你是不是偷了爸的錢?那錢該是我的!"
韋婉晴的手一抖,糖糕滾落在車廂地板上。她想起安裝空調時哥哥陰鷙的眼神,想起臨走前嫂嫂特意來"檢查"母親的衣柜。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別理他。"佟亞飛撿起糖糕,吹了吹灰,"但這事沒完,是不是?"
車窗外,秦嶺的輪廓漸漸模糊。韋婉晴攥緊那沓帶著母親體溫的鈔票,突然意識到:真正的戰斗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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