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著市交通局機關食堂承包合同時，我手心的汗幾乎要把紙洇透。這場競標里，對手們的底牌個個比我硬：有家餐飲集團光冷鏈車就排了半條街，有個老板攥著七八個機關食堂的合同，還有人開標前三天就把樣品送進了局辦公室。

只有我，開小飯館剛滿兩年，賬上的錢夠不上人家零頭。能拿下合同，全靠趙局長 —— 我鐵哥們趙磊的父親。

消息是趙磊在夜市擼串時透的。他咬著烤腰子含糊道："我爸單位食堂要外包，你不是干餐飲的嗎？試試？"

我扒拉著簽子算成本，越算心越熱：機關食堂客源穩，賬期短，只要別太離譜，穩賺不賠。

"成了給你十個點。" 我往他杯里倒啤酒，"算股份還是工資你說了算。"

趙磊眼睛亮了："放心，我爸一句話的事，流程走走過場就行。"

話雖如此，操作起來卻沒那么順。我提著煙酒跑了三趟局辦公室，陪后勤處王處長喝了五場酒，光給采購科李科長女兒買的鋼琴課課時費，就夠我小飯館半個月房租。

趙局長始終沒露面，只在趙磊轉達的電話里提了句："找王處時提我名字，李科那邊多敬兩杯。"

就這一句話，比什么都管用。王處長看我的眼神從 "野路子" 變成 "自己人"，李科長簽字時筆尖都帶著笑。公示期一結束，合同穩穩落進我手里。

裝修隊離場那天，我帶著二十多號人進駐。七百多平的餐廳，一半擺著四人餐桌，另一半是自助餐臺和三個檔口，賣面條、餃子和小炒。收銀臺安在檔口盡頭，刷臉刷卡都能付。我把管理權交給老趙 —— 這老頭在部委食堂干過，眼皮子活，什么級別的人該免單，什么人得按 "內部價" 收一半，教三遍就記牢了。

試營業第十天，我去食堂看情況。老趙正蹲在菜窖門口抽煙，見我來，把煙蒂摁在鞋底說："況總，這食堂有點邪門。"

"怎么說？"

"菜味、服務沒人挑刺，價格有人說貴有人說還行，反正比外頭便宜。" 他咂咂嘴，"就是吃白食的太多，照這勢頭，除去人工、食材，你剩不下多少。"

我愣住了："誰敢吃白食？"

"處長們啊。" 老趙掰著手指頭數，"張處、劉處他們，每次摸卡的動作比慢鏡頭還慢，我哪敢讓他們刷？還有五個說是局長親戚的，兩女一男看著像年輕人，倆老頭老太太說是退休的，按規定得付現金，可人家亮個臉就往里走，誰敢攔？那倆老人更絕，自己吃完還打包，紅燒肉、炸帶魚專挑硬菜裝，說是給 ' 家里孩子 ' 帶的。"

快到午飯點，我站在收銀臺后觀察。穿夾克衫的張處被倆人陪著過來，打完飯往收銀臺一站，手在口袋里掏了半天。

老趙趕緊喊："張處您忙，記我賬上！" 張處 "嗯" 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五個 "親戚" 更直接。年輕男女端著餐盤徑直穿過收銀臺，老太太拿了兩葷一素，老頭跟在后面攥著空飯盒。到了收銀臺，老太太眼皮都沒抬："小趙知道的。" 小李在收銀機上按了 "免單"，倆人就去角落坐下了。

"這幾位天天來？" 我問小李。

"一日三餐一次不落。" 小李壓低聲音，"那倆老人，早上來喝豆漿吃包子，中午打包，晚上再來蹭熱乎的，說是給 ' 家里孩子 ' 帶的。"

我把老趙拉到儲藏間："得想個辦法，照這樣，別說給趙磊分利，我都得倒貼。"

老趙搓著手："要不... 你找趙磊說說？"

我當天就給趙磊打了電話。

他在那頭笑："多大點事，我跟我爸提一句。"

三天后，局里開了個短會。據老趙說，趙局長拍了桌子："誰再占食堂便宜，飯卡沒收，伙食費停發！" 還特意提了句，"有些八竿子打不著的，別往我這兒湊。"

效果立竿見影。處長們開始主動刷卡，那三個年輕 "親戚" 第二天就亮了飯卡，雖然刷的金額像內部價，但總算不是白吃了。只有那倆老人，照舊每天來，照舊打包。

"查清楚了，真是局長愛人的小姨和小姨夫。" 老趙跟我說，"局長沒明說不讓來，咱不好趕。"

我算了筆賬：倆老人一天三頓加打包，頂多損失百八十塊，一個月三千不到，比起之前每月兩萬多的虧空，能接受。

"讓著點，別得罪人。" 我跟老趙交代。

日子漸漸順了。食堂生意紅火，我又請了兩個廚師，開了早餐檔賣豆腐腦、油條，連隔壁單位的人都托關系來蹭飯。我隔三差五請副局長、處長吃飯，從最初只認識趙局長，慢慢混熟了其他領導。

一年零三個月后，我去食堂，老趙老遠迎上來，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況總，那倆老人不來了！"

"咋了？你們跟他們吵了？"

"哪敢啊。" 他壓低聲音，"局長要調走了，聽說下周就去鄰市上任。"

我心里早有底 —— 趙磊上周就跟我說了。

"還沒走呢，他們消息倒靈通。"

老趙有點擔心："局長走了，咱這承包合同……"

"放心。" 我拍拍他肩膀，"副局長們咱請過多少回了？后勤處、財務處的頭頭跟咱喝過多少酒？關系早不是單靠一個人了。"

他還是不放心："真沒事？"

"有事我請你喝茅臺。" 我笑了，"現在沒事，更得喝兩杯。"

老趙轉身從儲藏間摸出瓶五糧液，讓廚師炒了盤花生米、一盤醬牛肉，拉我進了檔口后的小隔間。

酒杯碰在一起時，外面傳來收銀機 "滴——滴——滴——" 的刷卡聲，清脆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