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里電話響了，是急診打來。

又是老馬。

消化道出血的病人，大量嘔血，失血性休克，情況非常糟糕，趕緊過來。老馬語氣很急。

叫消化內科了么，我問他。如果消化內科不止血，我們也做不了什么啊。

消化內科已經到了，也叫了外科。老馬回復我，說完后又催我，趕緊下來，同時準備好床，家屬很積極的，要去你們科。

掛了電話，我跟護士簡單交代了兩句，披上白大褂匆忙趕到急診科。

老馬正在和家屬溝通病情，簽字。

外科醫生見我來了，停下來跟我簡單說了兩句，說這時候手術肯定不行，患者是肝硬化、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出血可能性最大，肝功能本身很差，還有腹水，這時候冒險上手術臺，估計下不了臺，夠嗆。

我理解他們，對于這種肝功能很差的肝硬化大出血，外科手術死亡率是相當高的，幾乎達到70%，前段時間有個病人勉強上了手術，術后沒幾天在我們ICU就死亡了，家屬就差要掀屋頂了，外科醫生心有余悸。

外科手術的關鍵是，要確保病人能活下來，手術才算成功。否則病人死翹翹了，你手術做得再漂亮都是扯淡。外科醫生摘下口罩，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了。

我走進搶救室，消化內科胡醫生在看病人。

地上有一灘血，量不好估計，但肯定不會少于500ml。兩個護士的衣服都是血跡。她們見我來了，說剛剛病人又嘔血了，躲避不及，都給整衣服上了。

話雖如此，她們卻一點不介意，仍然在緊張地給病人換補液，做治療。

我抬頭瞅了一眼病人床頭的心電監護，心率145次/分，血壓90/50mmHg。

已經是休克了！

失血性休克！人體在迅速失血超過機體血容量的20%時，就會發生休克。如果一個成年人的有效血量是5000ml，那么患者此時失血肯定在1000ml以上。否則不會出現血壓低、心率快的休克表現。

配好血了么，我問護士。

配了，剛剛馬醫生跟血庫說了，緊急調了4個單位紅細胞，還有幾代血漿。一個護士回復我。

消化內科胡醫生見我來了，打了聲招呼，跟我交流情況。病人此時意識有點模糊了，這也是休克的表現。

家屬說肝硬化好幾年了，一直沒怎么治療。你看他肚子，鼓鼓的。胡醫生掀開被子，只給我看。估計腹水不少。

肝硬化的病人，出現腹水，那肯定是肝功能很差的了。再加上發生嘔血，很有可能是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出血，那病情更加兇險！

人體胃底靜脈、食管靜脈的血液都是要先回流到肝臟，再轉而回流入心臟的。如果肝硬化明顯，那么肝臟里面血管壓力肯定會升高，外面的血管想回流入肝臟就困難了，會造成胃底靜脈、食管靜脈血液滯留、曲張，這時候稍微有些刺激，這些血管就會破裂，造成大出血。

這是極為兇險的情況！

如果不能迅速止血，他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所以老馬一邊叫血庫加急送血，一邊讓消化內科醫生過來，看看能不能胃鏡下止血，如果胃鏡下去看到是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出血，那么醫生可以在胃鏡下對破裂血管進行套扎或者注射硬化劑，目的都是止住血。

血能止住，就有活命的機會。

否則，一切白搭。

怎么樣，先去你們胃鏡室止血么？我問胡醫生。

胡醫生嗯了一聲，沒看我，說家屬還是比較積極的，可以努力一下看看。但這個病人肝功能很差，估計夠嗆。我想著現在這里，給他放一個三腔管看看，看能不能暫時壓迫止住血，再送上去內鏡室。

胡醫生的建議，得到他們主任的支持。很快消化內科主任也到了。

跟家屬充分溝通病情后，家屬簽了所有知情同意書，放下筆，說積極努力救治，如果不行，絕對不責怪醫院，不怪醫生。

病人62歲，家屬來的是病人的兒子。

幾個醫生在急診科搶救室內，忙活了好一會，終于置入了三腔管。三腔管跟普通胃管類似，就是把一根管子放入胃里面，但是這個管子有三個腔，其中一個腔充氣后可以填塞胃底、壓迫胃底止血，另外一個腔充氣后可以壓迫食管下段止血，第三個腔就是直接通胃里，可以吸引、沖洗胃腔。

很多人放了三腔管，可以止住血。

他的卻不理想，還是持續能從胃里面抽出血液，雖然量不算太大，但說明沒能完全止住血。

此時護士已經把幾袋紅細胞選擇都掛上吊架了，最快的速度給患者輸血、輸液抗休克治療。

患者的心率還是很快、血壓基本徘徊在80-90mmHg。人的意識是淡漠的，反應遲鈍。

這都是要命的節奏。

必須接著內鏡下止血，才可能有機會逆轉病情，消化內科主任建議。

但患者病情太兇險，如果去內鏡室做治療，萬一中途出現呼吸心跳驟停，那就麻煩，為了安全，先送上ICU。他們把胃鏡推到床邊來，在ICU監護下做內鏡止血，會更加放心一些。

家屬認可這個方案。

我通知科里護士，備好床。

在轉運期間，還是能從胃管中回抽到新鮮血液。老馬滿頭大汗，罵了一句粗口，說這段時間天天都是嘔血的病人，快把他折騰死了。

我們最怕是在電梯里面發生意外，那就真的是措手不及。

還好病人順利進了ICU。

幾個科室以最快的速度配合著，胃鏡從內鏡室推了過來，消化內科主任親自上臺。一邊輸血抗休克，一邊內鏡治療。

我粗略算了下，從我到急診開始，到現在，不到2個小時的時間，病人總共嘔血2000ml以上。前后輸了8個單位紅細胞，還有數量不少的血漿。還有很多液體。

ICU的護士手腳麻利，迅速給病人接上了心電監護，準備好負壓吸引裝置。床頭也早就備好了氣管插管箱，還有呼吸機。

病人已經休克，并且意識障礙，為了確保內鏡治療順利。也為了讓確保病人的氧供。我必須給他先做氣管插管，接呼吸機輔助通氣。

如果現在不上呼吸機，等病情變化出現心跳驟停再上呼吸機就很被動了。

必須化被動為主動！

在科室其他醫生的輔助下，我們用最快時間給病人做了氣管插管，并且接上呼吸機。這樣就能保證氧氣供應。

消化內科主任也能相對安心操作了。

內鏡下去一看，果然是胃食管靜脈曲張破裂。他手法很嫻熟，在團隊的默契配合下，順利結扎了出血的靜脈。眼看著胃管引出的血液越來越少，都是清涼的生理鹽水。我們就知道，成功了。

消化科主任后背也濕透了，不容易。

抽了血化驗血常規，患者血紅蛋白僅有56g/L，還是屬于重度貧血。繼續跟血庫扯皮，要血。如果沒有血，病人很有可能扛不過來。但是血庫血源也比較緊張，加上這是寒假期間，大學生都放假了，缺少人獻血，所以血庫供不應求。

患者生命體征趨于穩定，升壓藥也逐漸停了。

復查凝血指標，差的嚇人。凝血酶原時間非常長，這代表患者的凝血功能是很差的。有人擔心，是不是患者發生了DIC（彌漫性血管內凝血），這是一種非常可怕的疾病，往往是在嚴重疾病打擊、腫瘤等基礎上發生。

一旦有DIC，死亡風險翻好幾番！

經過分析，認為是大量輸血輸液造成的稀釋性凝血病，不是真正的DIC，我們才松了一口氣。

但劇情似乎要反轉了！

患者很快就清醒過來了，知道自己在ICU被搶救之后，主動要求轉出ICU，住普通病房。

他兒子探視的時候，聲音嘶啞，求他爸，再住2天，病情進一步穩定后，就出去普通病房，好不好。這個30多歲的壯年男子，在我的眼前聲淚俱下，看得出父子兩人感情非常深。

不答應，必須今天就出。病人很倔強。

他兒子問我怎么辦。我說只有兩個辦法，第一就是聽他的，出去普通病房繼續治療。第二就是用鎮靜麻醉藥，放倒他，他就配合治療了。

我望著病人兒子，說至于選擇哪一種方案，看你自己。

我看他一時之間做不了決定，于是說，你可以聽你爸的，先出去外面，萬一情況不好，再隨時回來都可以。如果單純為了這件事就鎮靜他，太劃不來。

最終病人當天就出了ICU。

出去當天，凝血指標還是糟糕得一塌糊涂，血壓有點波動，有時候偏低。感覺病情總體還不是太穩定。

但吉人自有天相，我以為他有可能會重新回到ICU，因為肝功能比較差，的確隨時有可能再發出血。

但3天后我去消化內科隨診，看他在床邊跟兒子聊天，氣色不錯。

他挺過來了。

我就知道他死不了，老馬說。一個名字叫“劉永生”的病人，你認為他會那么輕易倒下么？

說完后，老馬也笑了。

玩笑歸玩笑，晚期肝硬化患者，后面還會有很多并發癥隨時到來，再次大出血，肝性腦病，肝癌等等，都隨時可能光臨。

乙肝的朋友們，一定要及早抗病毒治療，預防肝硬化。如果已經發生肝硬化，也要及早抗病毒治療，預防肝硬化加重。

不是每個人都叫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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