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頂燈把拳臺照得發(fā)白,猶如一把冒著寒光的利刃直刺所有人的視網膜,而拳臺上的約什·泰勒只能低著頭走下臺階,這是他唯一能抵御強光的方法。格拉斯哥海德拉體育館的歡呼聲稀稀拉拉,似乎沒有多少人關心正在慶祝的勝利者埃科·埃蘇曼(Ekow Essuman),而在歡呼聲中,可以清晰聽到其中夾著幾聲遺憾的嘆息。約什·泰勒摘下護齒,吐出一口帶血絲的唾沫——這是他最后一次在拳臺上嘗到味道。
沒人想到,三個月后,約什·泰勒會在自家客廳,左邊是一排沉甸甸的金腰帶,右邊是一張薄薄的診斷書:視網膜撕裂,激光手術的灼痛還在,醫(yī)生的警告更疼——再挨一記重拳,左眼或將永遠失明。
“我原本打算歇兩周就回拳館。”約什·泰勒搓了搓指節(jié),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結果命運給了我更狠的一記KO。”
34歲的年紀,在拳手的世界里像一截反復點燃又掐滅的蠟燭,蠟淚堆了一桌子,火苗還想再竄一次。可這一次,火苗被醫(yī)生直接吹滅。
祝福從網絡涌來,手機響個不停。他一條條翻看,眼眶發(fā)紅,卻擠不出一個完整的笑。“他們說我‘贏得了一切’,可沒人知道我最想要的,是自己決定何時謝幕。”
作為蘇格蘭地區(qū)拳擊運動的代表人物,約什·泰勒確實贏過所有能贏的榮譽:世界拳擊超級系列賽(阿里杯)冠軍、IBF、WBA、WBC、WBO、《拳臺》雜志世界拳王金腰帶……19勝3負,13次KO,數(shù)字漂亮得像櫥窗里的模特。可數(shù)字不會告訴你,疫情期間拉斯維加斯T-Mobile Arena的空蕩有多冷;不會告訴你,母親只能在電視前看他舉起四條金腰帶,眼淚砸在遙控器上;更不會告訴你,和美國重炮手普羅格萊斯在倫敦O2的那場惡戰(zhàn)之后,他低頭吃牛排,突然看見兩個盤子并排——那是視網膜第一次報警。
“我歪了歪頭,以為是我太累了。”約什·泰勒苦笑,“后來才知道,那是身體在遞辭呈。”
2019年那個完成統(tǒng)一超輕量級的夜晚,賽后更衣室里只有十個人,像一支遠征軍占領了敵國首都,卻發(fā)現(xiàn)全城空無一人。沒有風笛,沒有啤酒噴泉,只有回酒店后的漫長隔離。他把四條腰帶排成一排,拍了張照片發(fā)給父親。老泰勒回復:“兒子,該收山了。”
可他沒聽。不是因為貪心,而是因為“樓上還有錢沒掙完”。拳手的日子像跑不完的樓梯,你以為到頂了,抬頭一看還有平臺。直到視網膜撕裂,樓梯突然斷了。
現(xiàn)在回頭看,他最懷念的竟是2018年英聯(lián)邦運動會決賽。那時他20歲出頭,左眼眶青著,右拳卻熱得發(fā)燙。觀眾席上全是蘇格蘭口音的嘶吼,像漲潮時的北海。那晚他躺在宿舍狹窄的床上,天花板斑駁,心里卻裝著一個巨大的夢:把所有的金腰帶帶回普雷斯頓潘斯的小漁港。
夢實現(xiàn)了,可漁港的老酒館因為疫情關門,父親膝蓋壞了坐不了飛機,母親把電視音量調到最大,還是聽不清解說詞。
最后一次走進拳館,約什·泰勒把纏手布繞上又拆下。教練把速度球調高兩檔,他揮了兩拳,忽然退后一步,摘下拳套。“像把鑰匙插進門鎖,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搬了家。”約什·泰勒形容此時的感覺。
談到未來,約什·泰勒計劃留在拳館帶新人,教孩子們怎樣在刺拳里藏后手,怎樣在圍繩邊喘息而不被觀眾看穿。但先得學會在夜里不夢見拳臺——那比躲開一記勾拳難多了。
窗外的北海灰得發(fā)藍,浪頭撞在礁石上,碎成千萬片白。約什·泰把那條最舊的訓練背心疊好,塞進衣柜最底層,像埋掉一把用鈍,布滿豁口的劍。
“我確實贏得了一切,也輸?shù)袅嗽仝A一次的資格。”他最后說,“不過沒關系。明天開始,我要學著用兩只眼睛看世界,而不是只用一只去找對手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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