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4月，黃河三門峽的沙灘上，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裹著大衣席地而眠，身旁散落著水利圖紙。白天氣溫高達40度，燙手的家具讓人汗流浹背；夜晚寒風刺骨，他卻執意露宿工地。

突然一陣心悸襲來，他摸出硝酸甘油片含在舌下——這是新中國首任水利部長傅作義考察途中的尋常一夜。

23年間，從淮河洪災到海河搶險，這位曾經的國軍上將踏遍全國江河，胃病發作時嚼兩口饅頭干，心臟病危時仍攥著水文圖。

臨終前十天，他躺在病床上喃喃問出的最后一句話，仍是關乎億萬民生的大地渴盼：“北方下雨了嗎？”

一、綏遠試劍：從鐵血將軍到“塞上江南”締造者

1939年的綏遠后套荒原上，十萬士兵揮動鐵鍬的場面震撼人心。時任綏遠省政府主席的傅作義提出“治軍治水并重”，將部隊化作水利大軍。當發現專業人才匱乏時，他親赴重慶邀請水利專家王文景北上指導。官兵們用刺刀挑土、鋼盔運石，在黃河故道開鑿出寬15米以上的干渠1700余里，支渠超萬里，硬是在貧瘠土地上織出縱橫水網。

渠道竣工時，鯉魚在渠中翻躍，鴻雁駐足棲息，昔日荒原蛻變為“塞上江南”，灌溉農田千萬畝。當地百姓將一條惠及三萬畝耕地的水渠命名為“機緣渠”，以紀念這位“水利將軍”的功績。

這段經歷埋下命運的伏筆。1949年初北平和平解放后，毛澤東問傅作義的工作意愿，他毫不猶豫回答：“愿效法大禹治水，為人民辦點實事。”

當中央擬安排他任國防委員會副主席時，毛澤東堅持：“傅作義立了大功，一定要給個部長！”在推薦水利部班子時，他力主起用原國民黨黃河水利委員會專家張含英任副部長，彰顯“用人唯才”的胸襟。

二、臨危受命：淮河治理的生死時速

1950年夏，毛澤東看到安徽災情報告中“災民在樹上被毒蛇咬死”一句，用紅鉛筆重重劃下兩道橫杠。彼時淮河決口淹沒3100萬畝耕地，千萬災民流離失所。

傅作義火速主持召開19天治淮會議，確立“蓄泄兼籌”方針。次年春，他帶隊奔赴淮河一線。在洪澤湖蔣壩，十五公里淤泥路阻斷車隊。工作人員雇來三頭毛驢馱行李，傅作義見牽驢的是幾位姑娘，立即批評：“怎能讓女同志牽驢？行李帶到蔣壩托人送回就行！”說罷帶頭踏進泥濘。

他的專業敏銳在石漫灘水庫選址時凸顯。行至河南舞鋼市滾河岸邊，他指兩山之間斷言：“此處可建壩蓄洪！”隨即協調德、匈、捷等多國專家聯合設計，建成新中國首個大型山谷水庫——治淮工程“第一壩”。

1954年佛子嶺水庫竣工時，他三赴現場，將防洪標準提升一倍。如今這些工程仍在守護淮河安瀾，年發電超億度。

三、山河足跡：胃藥瓶中的萬里征程

“光坐辦公室不成，得多向群眾學習！”這是傅作義常對部下說的話。他每年三分之二時間奔波在外：1950年黃河考察露宿沙灘；1952年荊江分洪冒雨慰問30萬民工；1963年抱病指揮海河抗洪。隨身行囊里總有兩樣特殊物品：胃病發作時嚼的饅頭干，登壩前預防心臟病突發的硝酸甘油2。

1957年4月三門峽工程開工典禮后，他連夜趕往山西考察。途中心臟病突發昏迷，周恩來急派北京專家乘專機救援。剛脫離危險，他就催促隨員：“考察數據拿給我……”三年困難時期，中央安排他到廣州休養，他提出條件：“若只休養我不去，若能考察水利我就去。”結果“休養”變成視察七縣市水庫，每登壩頂前仍要先含一片藥。

四、江河豐碑：從“門外漢”到毛澤東稱贊的專家

1963年8月，海河流域暴雨傾盆。內丘縣七日降雨2050毫米創全國紀錄，天津危在旦夕。剛出院的傅作義沖到防汛指揮部，日夜守候電話機前。當洪水威脅津浦鐵路時，他直奔抗洪一線。沿途看到1958年主持修建的官廳水庫攔蓄巨量洪水，保住了北京門戶，他長舒一口氣——這座新中國首座大型水庫的壩體上，至今鐫刻著毛澤東親筆題詞。

23年間，他推動建立中國首部《水文測站規范》，在青藏高原設立首批水文站，組建洪水調查隊考證1482年黃河古道。毛澤東聽聞他的治水報告后贊嘆：“對水利這一行，他是鉆進去了！”

1972年病重離職時，周恩來握著他的手說：“主席讓我轉告，你對北京有大功。”

1974年4月，傅作義彌留之際的詢問消散在病房中。十天后，他的骨灰盒覆上黨旗，安放八寶山。追悼會上擺著毛澤東委托周恩來敬獻的花圈，緞帶上寫著七字評語——這恰是1949年政協會議上他含淚高呼的心聲。

治淮民工記得他徒步泥濘的背影，三門峽工人傳誦他沙灘露宿的夜晚，而歷史銘記著：一位將軍放下武器后，用半生丈量每一條河流的深度，在每一道堤壩上刻下對土地的忠誠。

【參考資料】《傅作義傳》（中華書局）《中國水利史稿》（水利電力出版社）《當代中國的水利事業》（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黃河志·卷七·防汛志》（河南人民出版社）《淮河治理與流域發展》（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毛澤東年譜（1949-1976）》（中央文獻出版社）《周恩來與治水偉業》（中央文獻出版社）《中國水文志》（中國水利水電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