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3547
你一定做過這樣的事。
在參加親子活動的前一晚,你躺在床上,在腦中預演著每一個環節:如何向其他家長介紹你的孩子?如何解釋他為什么不喜歡被觸碰,或者為什么他對旋轉的風扇情有獨鐘?如果他情緒崩潰了,最佳的撤離路線是哪一條?
你為這些時刻準備了無數腳本,在心里彩排了一遍又一遍。
你的孩子也一定做過。
為了第二天能在課堂上回答老師一個問題,他可能對著鏡子練習了數十次舉手的動作和發言的語調;為了能對鄰居說上一句“下午好”,他可能在窗邊觀察了幾個小時,分析著最佳的時機和音量。
現在,有一個人,擁有HBO電視臺的巨額預算,將這場內心彩排,原封不動地搬到了現實世界。
他是內森·菲爾德(Nathan Fielder),他的節目叫《彩排》(The Rehearsal)。
文 | Ethan
圖 | 《彩排》第二季
編輯 | Trufan
一場模擬社交過程的彩排
當鏡頭對準內森·菲爾德那張永遠毫無波瀾的臉時,觀眾總會陷入一種眩暈:“等等,這是真的嗎?”
《彩排》第二季的故事,始于一個看似離奇卻又“太具體了、不可能是編的”設定:
駕駛艙內,副駕駛因權力不對等而不敢質疑機長的錯誤決策,是導致多起空難的主因。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內森要用他的彩排方法,來訓練飛行員的溝通能力。
內森研究了多起空難報告后,認為很多空難的發生,都是因為機長過于相信自己的判斷,而副機長不敢或者不能表達自己的看法并做出合理的決策導致的。
他希望通過彩排印證這個發現,并希望能影響監管部門,在今后的飛行員操作手冊中,鼓勵副機長勇敢說出自己的想法,機長能夠虛心傾聽不同意見。
他首先想搞清楚,為什么副機長不敢或者不愿表現出“主觀能動性”。
內森決定利用彩排來訓練飛行員的自信溝通能力。他招募了一位名叫穆迪(Moody)的副機長。為此,他租下巨大的倉庫,一比一復刻了機場的航站樓,雇傭了幾十名演員扮演地勤和乘客。
在近距離的采訪、觀察和彩排中,內森發現,問題遠比他想的復雜,彩排的內容也越來越離奇:
從開始的模擬和觀察機長們上機前的狀態,到創辦舉辦了一個名為“聲音之翼”(Wings of Voice)的假歌唱比賽來觀察飛行員們的溝通能力;再到自己沉浸式體驗薩利機長的人生;最后,甚至用了一套彩排的方式,讓一個親密關系有困難的機長,學會了如何談戀愛……
對普通觀眾來說,這是荒誕的喜劇。但對一個自閉癥孩子的家長,這一幕幕的彩排可能讓你心頭一震:
這不就是你夢寐以求想為孩子做的事嗎?創造一個完美的、可控的、允許無限次試錯的沙盒,讓他可以安心練習那些對他而言如臨大敵的社交情境。
這正是《彩排》與自閉癥人士之間最微妙的連接。它讓你在觀看時,切身感受到了那種規則不清、信息含混、情緒難辨的社會迷宮。
這種強烈的共鳴,讓許多自閉癥觀眾和家人,在第一季播出后,就將內森奉為“非官方代言人” 。
一位身為心理學家的觀眾甚至直言,這個節目的核心概念,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神經多樣性者想出來的”。
精確展現了自閉癥人士的困境?
在劇集的第五集《華盛頓》(Washington)里,故事發生了轉折。
菲爾德想把他關于航空安全的理論提交給國會,他發現,國會航空小組委員會的一位議員史蒂夫·科恩(Steve Cohen),同時也是國會自閉癥核心小組的成員。
內森發現,如果用自己戲劇演員的身份試圖去影響國會議員,幾乎毫無可能。這時,他也注意到《彩排》第一季播出后,有不少報道認為他這部劇精確的展現了自閉癥人士的特質。
他進一步在網上閱讀相關材料,發現了大量《彩排》、他自己和自閉癥之間關聯的文章。
他在劇中聲稱,這些并不是他的本意,“身為人類,我覺得這(彩排)就是我們大腦的運作方式,我們都希望能為了生活而練習,大家都一樣?!?/p>
為了獲得自閉癥群體的接納,他去拜訪了“自閉癥與相關障礙中心”(Center for Autism and Related Disorders, CARD)的多琳·格蘭佩什博士(Dr. Doreen Granpeesheh)。
在鏡頭前,格蘭佩什博士高度肯定了內森的節目,稱贊他的節目對于擴大人們對自閉癥的理解很有幫助,彩排使用的方法,也是機構在使用的辦法,并認為“模擬和練習”對自閉癥兒童適應社會有切實幫助。
通過獲得格蘭佩什的信任,內森順利成為CARD的新理事,并在其為了彩排搭建的場地,和CARD舉行了一些跟自閉癥相關的活動。
做足了這些準備后,內森決定利用自己這個新獲得的“自閉癥代言人”身份,去敲開國會的大門。他終于獲得了拜訪科恩議員的機會。
內森試圖讓科恩在自閉癥和機師的社交行為之間建立連接——準確地說,他希望說服科恩,他為了了解飛行員而進行的彩排,可以證明,通過類似的角色扮演(role-playing),可以讓機長和副機長/機師之間形成更好的信任與合作關系,降低飛行事故的發生可能。
表演還是真實?
劇中,真實與虛構的邊界被刻意模糊。
觀眾不斷追問:參與者是真實的嗎?他們知道自己被拍攝的真實意圖嗎?他們是在表演還是在表達自我?
這種持續的不確定性,恰好將觀眾困在了一個類似自閉癥體驗的系統中:在面對復雜的社交場景時,我們同樣難以判斷他人的意圖和言語背后的真實含義。
劇里的高潮環節,是一段內森自稱沒有“彩排”的環節,即內森拜訪科恩的環節。
但這段沒有“排練”的環節,內森的表現極其尷尬,在他做完自我介紹后,為了試圖回答議員提出的機師和自閉癥之間有什么關聯,他只好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A4紙念起來。
尷尬的是,他試圖向科恩解釋自閉癥社群中常用的“偽裝”(masking)的概念時,不僅他自己說不明白,身為國會自閉癥核心小組的成員的科恩,也表示不知道什么是“偽裝”。
掏出準備好的材料讀起來后,內森又回到了一種經過排練后的狀態,順利地說明白了,自閉癥人士使用“偽裝”技巧,實際上也可以是兩位機長之間打破社交隔閡的有效方式。
實際上,內森也在有意模糊這個概念的意義,就像他在前面說“大家都希望為了生活而練習”,并不是自閉癥人士才會這么做一樣。
偽裝其實是一種生存策略。孩子們為了融入環境、避免被排斥,學著壓抑自己天生的特質——比如抑制自我刺激(stimming)的行為,或強迫自己進行眼神接觸——去模仿周圍的“正?!比?。
這是一場永不落幕的表演,代價是巨大的精神疲憊和身份迷失。
某種程度上,《彩排》這部劇,就是對“偽裝”這一內在過程最大規模、最昂貴的一次外化。它讓世界看到了,為了表現得“正?!?,需要付出多么巨大的、不為人知的努力。
而內森自己,在這場“不彩排”的戲里,卻演出了“彩排”后的效果。
自閉癥人士需要彩排嗎?
雖然劇名叫作《彩排》,自閉癥領域的相關人士也肯定了這兩季作品中呈現出來的對自閉癥思考方式的外化。
更有甚者,認為內森在劇中的表現,證明他自己就是一個自閉癥譜系障礙人士。
內森在劇中展示他閱讀眾多評論的過程,證明其實他也知曉這些肯定與猜測。但他做出的反應卻也像一場精心的彩排:
比如他拜訪的格蘭佩什博士,雖然是CARD的負責人之一,卻也參與過一部宣揚“疫苗導致自閉癥”這一被科學界徹底否定的偽科學電影——他不可能不知曉對方的背景。
又比如在與專家的交流中,自閉癥的話題慢慢回到了內森自己身上。節目安排了一場簡單的測試:辨認照片中人物的表情。結果,內森在判斷憤怒、悲傷等情緒時頻繁出錯。
節目沒有下結論,只是讓他接受更深入的神經影像檢查。但當檢查結束,他卻拒絕查看結果,用一句“我沒事”草草帶過。
更可笑的是,他拒絕看這些結果,是因為如果他被確診有自閉癥、焦慮癥等情況,他將無法獲得商用飛機飛行執照。
在這一季的最后一集,他成功獲得了波音737的駕駛執照,并完成了和副機長一起帶著一飛機的演員,完成了起飛-巡航-降落的全過程,并順利實施了他期待的機艙內的角色扮演:
但直到整季的“彩排”結束,內森也沒有完成他開始提出的設想。
另一方面,他卻把難題留給了觀眾:我們永遠無法知道內森·菲爾德本人是否是自閉癥,節目也無意給出答案。
比起一個確診標簽,他更像是在邀請所有觀眾,去親身體會那種“不確定性”的生活狀態。
但對在現實中養育孩子的父母來說,生活沒有劇本,更沒有喊停重來的機會。我們每天都在進行著未經彩排的表演,在孩子的世界和外部世界之間,努力搭建一座搖搖欲墜的橋。
我們也不需要一場完美的彩排。我們需要的,只是更多不帶偏見的看見,和更多未經彩排的、真實的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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