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思想家卡爾·雅斯貝爾斯在《歷史的起源與目標》一書中提出“軸心文明”的概念,將公元前500年前后中國、印度、希臘、希伯來等為人類文化做出巨大貢獻的文明稱為“軸心文明”。“軸心文明”對于具體文明的意義在于將其置于世界文明的坐標系之中,探尋不同文明在人類社會演化法則的特殊性和普遍性,以回應對當下的現實關懷。
金觀濤老師的新書《軸心文明與現代社會:探索大歷史的結構》預計將在下個月和大家見面。這本書以軸心文明的起源和演化為基點,運用觀念史和系統論的研究方法,系統勾畫了史前至今人類文明的主要脈絡,并試圖尋找一種能夠容納不同文明的大歷史觀。這種歷史觀既能實現傳統與現代的整合,又能包含西方的歷史經驗,同時能說明中國獨特的歷史發展進程。
雙體實驗室今天給大家推薦的《現代社會的價值選擇:軸心文明與大歷史觀》一文,是作者迪蘭向高中生介紹金老師關于軸心文明與現代性觀點的演講稿。難能可貴的是,本文在探討和普及軸心文明、現代性、大歷史觀等觀念、話題的同時,飽含作者的個人思辨、激情與理想主義,對于受聽者而言無疑是一場極富有感染力的思想風暴。
現代社會的價值選擇:軸心文明與大歷史觀
文/迪蘭
引言
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無論是同學或者是老師,都曾經思考過這樣一些問題,我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想過一個什么樣的生活,活著的意義是什么,這個世界是什么樣的,為什么世界會是這個樣子,這個世界會越變越好嗎?在蘇格拉底那里,答案是,未經考察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我們活著的意義是追求正義,追求真正的智慧,哲學這個詞也正是從愛智慧這里來的,即philo(愛)sophia(智慧)。那么,遵循著蘇格拉底的意思,如果我們想要過一個好的生活,需要對宏大的問題進行考察。如若我們自己,活在我們的小世界,置這些宏大的問題于不顧,那么影響我們深層次的行為的價值觀、世界觀、人生觀將會被所謂的普世價值完全淹沒,我們每個個體的獨特性將蕩然無存。人與動物最根本的不同,即對于事物的本質進行考察,思考宏觀的思維也將會被徹底淹沒。
這些問題的答案的確因人而異。然而,可以肯定的是,無論我們選擇怎樣的人生觀,我們今后的生活都必然被當代社會的主流價值觀所左右與塑造。而且,我可以很篤定的說,無論是我們當今所提到的真理,諸如科學精神、理性、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亦或是普世價值,諸如民主、自由、個人財產不可侵犯、立憲政體、權力制衡、依法治國等等。當今幾乎所有的價值觀,都是現代世界的產物,也都是現代性的集中表現。因此,我們只有對于現代社會,現代世界有著一個初步的,宏觀的認識,我們對于上述這些宏大的問題的思考才可能經得起理性的檢驗,我們的思考才能更好地指導我們過一個好的生活。
那么我們不禁要問,什么是現代世界,它的核心價值是什么?我們天天提現代,現代化,現代主義,現代人,現代舞,現代車等等。那么,到底,什么是現代?是商品經濟,還是工業化,全球化,還是民主政治。如果說是商品經濟,那么我們在宋朝的時候便已經進入了現代化的國家;如果說是工業化,那么為什么我們不把十月革命前的羅馬諾夫王朝的沙俄視作現代國家呢?如果說是民主政治,那么在雅典,在文藝復興后的荷蘭都早早的實現了民主政治。我們到底該如何詮釋現代這個詞的含義?
想要了解現代性,我們就要先認識到什么是古代性。因為所有的概念都是在對比中產生的,縱觀人類發展史,無數的古文明如同燦爛的流星,星星點點,有的至今若影若現,有的今天則是名存實亡了。例如今天的古埃及,我們只能夠看到一座座的金字塔,可是今天的埃及人與古埃及無論是信仰人種還是文化上,均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聯系,唯一有聯系的便是這塊土地上曾經有著古埃及的一些古老的建筑物。又譬如北美洲的瑪雅文明亦是如此。那么,我們所說的古代文明,到底是指什么?
軸心文明與古代性
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在《歷史的起源與目標中》提到了軸心文明的概念。所謂軸心文明是指公元前五世紀至公元五世紀,印度、中國、希臘、希伯來這四種文明。這四種文明與我剛剛提到的古埃及、古瑪雅有著本質的不同,那便是,他們的精英階層共同地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即人類如何從社會組織中走出來,追求自己超然的終極關懷。這種追求就體現在他們開始了對于我剛剛提到的這些宏大的問題的探索。這四種文明的精英階層把思索后的答案推廣到個社會,因此在人類歷史長河中有著深遠的影響,歷久彌新。
我們今天要討論的古代性,便是這四種文明的共性。簡單的來說,我們可以以價值之所在與實現價值的方式作為分類方法,對這四種文明進行歸類。
我們把希伯來宗教文明稱作類型一,即終極關懷在彼岸,同時依靠外在的力量與評判標準。希伯來文明起源于今天的以色列,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都是希伯來文明在當代世界傳承的重要形式。它彼岸的終極關懷便是天堂,一個極樂世界。評判基督徒能否進入這樣的天堂則是一種超出經驗的神秘的力量,這種力量源于一個人類理性無法企及的上帝的建構。而教會則是裁決者,此即依靠外在力量的評判標準。
我們把印度宗教文明視為類型二,同樣終極關懷在彼岸,但是依靠的卻是內在的評判標準。我們今天說的印度宗教包括了印度教、耆那教、佛教等起源于印度半島的宗教。印度宗教文明的核心是,世界是苦的。印度文明認為,我們每時每刻都可以看到眾生相殘,同時我們人生永遠無法避免的三大痛苦,即老、病、死,在許多信仰印度教、佛教的人的心中,這世界是不能忍受的。
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脫離這個世界。同時,在印度宗教看來,雖然我們肉體逃離了這個世界,可是眾生相殘,生老病死依然沒有消除。于是,我們只能嘗試著通過修行、禁欲、做善事等方式來使自己的內心變得安寧些,不要那般痛苦。而實現這一切需要的不是外界對我們的評價,而是我們自己是否心安。
終極關懷在此岸,同時依靠外在的力量與評判標準的是古希臘文明。這也是我們當代世界的價值取向。他的關懷與追求是集中在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的,古希臘先哲并不熱衷于實踐實干,而是把認識你自己,認識世界,作為人一生最高的追求。具體的表現則在于古希臘文明最發達的莫過于對于一些純粹的理念的探討。諸如什么是正義?什么是國家?何為良好生活?(理想國)什么是美?(美諾篇)什么是愛,什么是愛欲(會飲篇)。這種探索是一種自內而外的,對于知識,價值的探求。何為對,何為錯,這并不是由我們的內心的意志所決定的,而是透過外部規則,探求是否符合理性。
終極關懷在此岸,依靠的是內在的力量與評判標準是中華文明。我們以中華文明的主流儒家文明作為分析對象。子不語怪力亂神,未能知生,焉能知死,敬鬼神而遠之。這都是孔子所倡導的。儒家文明自古以來都是不探討神鬼的。儒家關注的是現世的道德、人倫。孔子先承認了“己”,推己及人,我們需要克己復禮,修身,順著我們的各種倫,諸如家庭,村莊,國家,乃至天下。無論是克己復禮,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的概念都是十分清晰的,即我們所獲得的道德與良知,亦或是評判標準,都是自己的內心所決定的。
在簡要介紹完軸心文明以后,我們需要對古代性作一個歸納,古代文明有這么兩個特點,即:1、價值理性高于工具理性 2、個人的自由、權利、價值依附于集體,個人觀念不發達。
工具理性、價值理性的定義與古今實踐
中文“理性”一詞源自拉丁語ratio,英文rationality便源自ratio。理性在最初的時候,也就是古希臘、古羅馬的時候,指的是我們邏輯推理的能力。延伸一點,我們往往把理性視作與情感、感情、本能對立的事物。自啟蒙運動以來,理性從原本中立的,不摻雜情感的一種能力變成了一種至高無上的價值判斷以及追求,它變成了宗教、道德、良知的基礎。我們這里提到的價值理性與工具理性中的理性混合了第一層意思與第二層意思,我想說的是一種人類面對問題困難挑戰時通過冷靜地思考、運用智慧,取得最優化的成果的這樣一種能力。
在價值的范疇內,我們判定一種價值總是用好與壞,善與惡來評判的,如若可以實現價值理性,那么我們做的每一個決定從道義上來說都是善良的,都是好的。在工具的范疇內,如果我們每個人把自己的理性運用到實現具體目標的目標上,我們便把這種理性稱作工具理性。具體的來說便是,在商業上我們追求利益最大化,在交通上我們追求便捷省時高效,在社會運行中我們追求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以科技發展為例,如果我們運用我們的價值理性,我們便會有如下的提問,為什么要發展科技?發展科技最終真的可以造福人類嗎?對于這兩個問題,如果你拿出一大堆的數據告訴我科技發展如何使人們的生活更加便利,如何提高了人們的生活水平,因此科技發展是有必要的,科技發展造福了人類。那么我只能說,這實際上是基于工具理性的范疇回答一個本該屬于價值理性的問題,因為與價值理性相關的問題往往涉及到人性、信仰、靈魂、生死等本質性的問題。如果我們運用工具理性,我們的提問便會是,如何推動科技的發展,如何解決科技發展對環境的破壞等等,我們的回答便是基于數據分析、基于實驗、基于經濟學社會學理論等等。
對于上述四種文明來說,面對任何的問題,我們總是思考它是對的還是錯的,是好的還是不好的,是符合道德還是不符合道德的。因此,我把古代社會定義為它是價值理性高于工具理性的。在儒家向來是重道而輕器的,在莊子天下篇中,有這樣一個小故事。
“子貢南游于楚,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傦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仰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后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佚湯,其名為槔。”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瞞然慚,俯而不對。”
這個故事很生動的體現了展示了道與器的沖突,也便是價值理性與工具理性的沖突。在古代中國的價值體系中,當價值理性與工具理性發生沖突時,我們應當毫不猶豫地選擇站在價值理性的一邊。相似的例子在古希臘文明里亦有體現,下面這一小段引文選自柏拉圖的“蘇格拉底的申辯”一文:
蘇格拉底背上了蠱惑青年的罪名,被告上了法庭,在法庭上,蘇格拉底慷慨激昂地說,也許有人會問,“你一點也不覺得懊悔嗎,蘇格拉底?你這樣一意孤行會給你帶來死刑的危險。”我就明確地答復他,“朋友,如果你以為一個有價值的人會把時間花費在權衡生與死的問題上,那么你錯了,他在考慮任何事情的時候只考慮一件事,這就是他的行為是否正確。”
如果說莊子講的是面對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我們的取舍問題,那么這一段引文想強調的便是純粹靈魂,正義,善良的絕對性和獨一無二性。
那么我們回過頭來看看我們的現代世界。我們的現代世界首先是個理性化的世界,即工具理性壓倒價值理性的世界,其核心特征是:除魅。我們常說的唯物主義世界觀就是個很典型的例子,它也起源于啟蒙運動。這個唯物主義我們都知道,物質決定意識。物質是冷冰冰的,是不受情感所影響的,是最客觀的。這個理性化的世界實際上是指我們人類面對問題,都可以通過冷靜地思考、運用智慧,取得最優化的成果的這樣一種能力。
這個不斷理性化的世界,最一開始,是源自于科學實驗的,隨后逐步擴展到商業貿易,到了二十世紀, 這種理性化的浪潮便蔓延到了社會的方方面面了。工具理性可以幫助我們回答我們如何賺越來越多的錢,如何把高鐵時速提高到4000km每小時,如何實現真正的5G,即萬物互聯。那么理性化的實質,理性化的結果,到底是什么?其實我們必須要承認,今天我們每一個人,我們對于我們自己的認識,其實是比不上一個原始人的。我們每天都會乘坐汽車,但是除非我們是專業的汽車工程師,否則我們對汽車為何會前進,一無所知。
的確,我們沒有必要知道。我們只要知道汽車行駛有一定規則可循,左邊是剎車,右邊是油門, 油表顯示為零,去加油站加油,這就足夠了。相比之下,未開化的原始人對于他們每天所用的工具的了解,是我們比不上的。他們懂得用石頭鉆木取火,用樹枝做成基本的武器等等。今天我們在花錢的時候,為什么用錢可以買到東西,并且買的東西有時多有時少 ?這個問題, 即便對于經濟學家來說,每個人也都會提出不同的答案。可是原始人知道,他們知道,為了得到每天的食物,他必須做些什么事,例如早上打獵下午捕魚, 什么制度會幫助他達到這個目的,諸如男耕女織等等。
因此,理性化,科學技術的發展,其實并不意味著我們對于我們的生存狀況有著更深刻的、更多的認識。但是這種理性化的發展,的確可以讓我們知道和相信,任何時候,只要我們想了解一個事物,我們就能夠了解一個事物。在原則上,在事物運行的規律上,再也沒有神秘的、不可知的力量在發揮作用。在原則上,我們相信,通過計算,我們可以支配萬物 。這指向了理性化的實質,即世界的除魅。
除魅,就是解除魅惑力,解除神秘主義,越來越多的,過往我們未知的事物,已經不再神秘。
世界上第一個哲學家,在西方看來,叫泰勒斯,因為今天留下了他的一句話,世界是水做的。在古代中國,我們提出了金木水火土五行說,提出了天圓地方的宇宙論。
而今天,我們會說世界是由原子組成的。我們對于古人這種荒誕的迷信的說法不屑一顧了。因為我們可以從顯微鏡下看到原子,它一點也不神秘,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看到。我們再也不必像那些原始人那樣,天天求神拜鬼;我們也再也不用每天祭拜老天爺求收成。取而代之的則是基于計算數據分析、基于實驗、基于科學理論。
工具理性十分膨脹體現在方方面面。1945年,美國朝廣島和長崎投下了兩顆原子彈,在我們的教科書中,我們對于這樣的行為給予了正面的評價,因為他加速了日本的投降,加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進程。可是美軍投下兩顆原子彈的出發點正是在于他們前期在硫磺島沖繩島登陸時就有八萬死傷者。如若要讓日本投降,在不使用原子彈的情況下必然只能陸軍登陸日本本土,這至少要付出一百萬美軍士兵的生命。而兩顆原子彈的破壞力只能消滅三十到五十萬人。
美軍認為自己是正義的,因為無論是對于敵方還是己方來說,投擲原子彈都是傷亡最小化的選擇了。可是美軍沒有去仔細考量這些問題,一旦原子彈投入使用,將會造成世界各國憂心忡忡,使世界各國大搞軍備競賽。的確,這也為后來的美蘇爭霸以及冷戰埋下了伏筆。與此同時,原子彈對于生態環境的破壞性至今仍無法估量,曾在廣島與長崎居住的數百萬人留下了各種各樣的后遺癥,廣島原子彈后的各種生物發生了變異,同時許許多多的地方寸草不生。
這就是工具理性膨脹的結果,而這背后的原因則是“世界的去魅化”,那便是今天的我們再也不用向上帝祈禱已獲得心靈安慰,再也不用魔法支配神靈或向神靈祈求,取而代之的,是技術性的方法與計算,是具體的體系化的訓練方法(如果我們在今天看到這樣的行為,它頂多只是一種個人的心里的安慰,我們絕不可能再發自內心的認為我們考上了好大學正是因為我們在考試前拜了一個寺廟或者說我出門之前祭拜了一下我們的祖先)。
我們把這個過程稱作一個工具理性化的過程,簡稱理性化的過程。這背后有一個邏輯的轉變,從前我們遇到任何實際的問題時,這些問題都是與我們的終極關懷與信仰相聯系的。例如印度教徒也嘴饞,想吃牛肉,可是在印度教中,牛是神的座駕,牛是神圣的,因此他們不能吃牛。我們的終極關懷決定了我們如何面對生活,決定了我們是否要,如何解決生活中所面臨的問題。一旦解決實際的問題的方法違背了我們的終極關懷,這個問題我們便不可能運用理性來解決它。
蘇格拉底之死正是因為他渴望探求世間的真理,他的理性過度地膨脹,以至于使得古希臘的統治階層,祭祀階層受到了威脅,最終限制了理性化的發展。我剛剛所提到的莊子的故事,也是在說明這個道理。那么,實現科技的發展,實現工具理性的進步,實現世界的去魅化,那么不可避免的,我們的終極關懷與工具理性必須要呈現一個二元分裂的狀態。只有我們的終極關懷與工具理性互不干擾,我們才有可能發展科技,把理性運用到解決實際的問題中來。
我們的終極關懷與工具理性必須要呈現的這種二元分裂的狀態發生于中世紀的歐洲以及文藝復興時期,此后理性化的過程便一發不可收拾。十七世紀的科學革命、兩次工業革命、科技革命,到今天的信息革命。我們越來越相信明天會更好,因為科技會越來越進步的,我們的生活會越來越便利,佛家提出的人來世界的三苦,老病死,我們也在不斷的改善,越來越多的人在老年有著更高的生活質量,現代醫學的發展也大大提高了曾經的不治之癥的治愈率,隨著物質生活的極大提高,我們的人均壽命不斷增長,推遲了我們的死亡時間。我們越來越堅信,隨著科學技術,工具理性的發展,一切的問題都是可以用工具理性,用推理,用科學的方法來解決。這正是現代性最顯著的一個特征之一。
古今自由對比與個人主義的興起
接著我們來看看古代價值的第二層特征,即個人的自由,權利,價值依附于集體,個人觀念的不發達。大家在課本中應該有了解過嚴復這個人,他是最早將西方的思想著作引進中國的人,其中它翻譯過英國思想家穆勒的一本書,叫作“群己權界論”,英文名則叫“on liberty”。“群”在這里指代社會,這是“society”一詞進入中國時最早的翻譯。相信大家會對這個翻譯有些困惑,因為liberty是自由的意思,這本書應當翻譯成“論自由”,的確,今天我們再版這本書的時候的確把它翻譯成了論自由,可是在嚴復所處的時代,中國并沒有“liberty”一詞所對應的中文詞匯,“自由”一詞在古代中國亦有運用,但是中國古代語境下的自由更多的是“隨心所欲,自己做主”,這種自由不涉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不涉及人與社會的關系,而是一種純粹的個人的狀態,并且是一種貶義的狀態,因為儒家文明強調父子君臣,長序有別;強調存天理滅人欲,也就是說,如若嚴復直接翻譯成論自由,那么我們對于西方“liberty”這個概念將會有更深的誤解。
嚴復先生,把“on liberty”翻譯成群己權界論,是相當高明的。我們都知道,自由是有條件的,不是隨心所欲的自由。那么該如何界定這是我的自由,該如何界定我的自由,如何界定我行使我的自由是否影響了他人,影響了社會呢?
在古代社會中,個人的概念是極其淡泊的,私人領域的自由便更無從提起。在1907年,魯迅是這樣評價“個人”一詞傳入中國的,“個人一語,入中國未三四年,號稱識時之士,多引以為大詬,茍被其謚,與民賊同”。在中國的正統士大夫,知識分子心中,這個詞其實相當的負面,因為儒家傳統向來強調大公無私,天下為公,舍己為人,并且就像我剛剛提到的一樣,儒家文明是以道德作為每一個人的終極關懷的。
因此,個人的自由與私利,當然比不上“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這樣的精神。同時,儒家世界的秩序是由每個人推己及人所構建的一種差序的格局。為了更好的理解這句話,我想引用我國著名的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的一個比喻:
“西洋的社會有些像我們在田里捆柴,幾根稻草束成一把,幾把束成一扎,幾扎束成一捆,幾捆束成一挑。每一根都可以找到它同把、同捆的柴,每一根柴也可以在一把,一捆中,尋找他們的同類,他們分扎得很清楚,不會亂的。我們稱之為團體格局。而我們的格局則不是一捆一捆清楚的柴,而是好像把一塊石頭丟在水面上所發生的一圈圈推出的波紋,每個人都是他社會影響所推出去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紋所推及的就發生關系。每個人在某一時間某一地點所動用的圈子是不一定相同的。”
我們傳統的熟人社會,便是如此建構的。我有我的母親,我母親也有她的母親;我有我的朋友,我的朋友還有他們自己的朋友。絕對不可能有兩個人有著一模一樣的差序格局。這樣的差序,便是儒家所說的倫。我們每個人都處于這樣的倫常關系網,這張關系網確定了自己的社會關系,給自己在這個社會定位,自己是不可以獨立出來的。因此,只有人從這張關系網脫離出來,才會有“個體”這一特性。
雖然個人主義,個人自由觀念的興起始于西方,但在傳統的古希臘古羅馬歐洲中世紀中,也同樣不具備個人自由這樣的特性。雖然公民的概念起源于古希臘古羅馬,但在希臘羅馬的概念中,公民實際上是指代參與法庭審判和行政統治的人。他們公民權的確立是基于自然屬性,諸如成年男性,生長在城邦里等等。他們的公民權利,個人的價值是依附于城邦而形成的,并不牽涉到天賦人權,人生而平等這些啟蒙思想的觀念。這些成年男性并不是在城邦為自己的利益進行申辯,而是純粹的履行公共社會的義務。因此,個人權利,個人自由的觀念在古希臘羅馬依然是十分淡薄的,個人利益最大化,個人自由最大化的思想并沒有形成大的思潮。
當個人的自我意識完全沒有萌芽,我們是不可能去談論個人自由的,同樣我們的個人價值毫無疑問直接依附于我們所處的那個有機的共同體,即我們的終極關懷與追求毫無疑問地同社會單一的意識形態相連。如若我們出生在中世紀的歐洲,那么我們一定是把基督教的生活方式作為自己唯一的生活方式,把基督教的終極關懷作為自己的唯一的終極關懷。雖然古代歷史上有零零星星的反叛者,但他們終究被歷史的車輪碾壓過去。
回到我剛剛提到的“群己權界”的命題上,一旦個人意識,自我意識萌芽了,個人權利萌芽了,那么我們的個人自由是必然需要聲張的。當個人自由,權利與群,與社會集體的價值發生沖突時,我們會把這群聲稱個人自由的人稱為反叛者。當反叛者越來越多的時候,舊的社會的結構與價值世界都會發生轉變,從古代到現代的轉換便從這里開始。這里引出了我要講的現代性的第二個特性,便是個人主義的興起。大家之前學過羅馬法,也聽過蘇格拉底在明明可以逃脫法律的審判而英勇赴死的故事,這背后體現的是法律的至高無上,蘇格拉底對法律的威嚴充滿著尊敬。
然而,隨著西羅馬帝國的滅亡,歐洲進入了邦國林立的中世紀,根據一些研究成果,在十二世紀,西方已經形成了法律高于政治的傳統。(以教皇敕令與教皇革命為代表)隨著法律的至高無上性與合理性的確立,越來越多的人把法律作為自己的行為規范與準則,以此取代道德的,宗教的規范與準則。這便是個人權利興起的一個很顯著的原因。這樣的邏輯必然推導出人們在不違反法律規定的前提下,自主的行動是正當的,這便是個人自由,個人權利。人們在這個時候開始區分什么是好的,什么是正當的。這兩件事情有沒有區別,我們都會說是有區別的,合法的未必是好的,符合道德的,符合道德的未必合法。
一旦個人的價值與自由從社會中,從宗教中解放了出來,那么個人的價值與自由的范圍便會不斷地擴大,沖破傳統社會的宗教與道德的約束。自啟蒙運動起,傳統的宗教與道德評判標準不斷地被批判,人的獨立性,人的自我意識越來越強烈。在現代世界,在今天,宗教與道德評判標準只能退居幕后。也正是啟蒙運動,為人的自私、人的個人價值、個人權利提供了正當性的基礎,我先前所提到的工具理性也是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不斷地膨脹的。
我相信大家一定有關注過食品安全的問題,每當看見那些黑心的商人們,我們都會本能地基于道德,唾罵這種丑陋的骯臟的行為。可是食品安全問題并不會因為我們在道德上的譴責過后便可以得到改善,我們只能通過立法來懲罰這些黑心商家,在法庭上,法官宣讀審判書,也一定不會說某某某罪大惡極,喪盡天良,而是會說某人違法了刑法第幾條,因此予以判決,因為道德判斷在當今社會不再具備正當性,具備正當性的只有法律了。
當我們嘗試著通過引導,讓商人們講誠信,做一個有良心的商人,我們今天的做法,往往是請一些經濟學家,做一個調查報告,然后得出一個結論,講誠信的,守法的,不偷工減料的公司能夠有更大的利潤,更大的生存空間。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得到商人們的認可,才有可能引導著整個大環境一種良性的發展。就道德而談道德,是徒勞的,若想有實質的影響,最終的落腳點依然要立足于個人利益,個人權利。
前面我們提到的古代性的第二個特征,個人的自由、權利、價值依附于集體。在宗教對人們起支配地位的影響下,我們對于自己的認同首先想到的是歸于宗教的,人們會說,我們都是耶和華,耶穌的子民。可是,當個人的自由、權利價值獨立于集體,歐洲中世紀以來傳統的道德與宗教,社會組織逐漸解體的時候,我們的認同感便是我是一個獨立的人。同時,在這背后,依附了大量我們自己過去的傳統,因為我們自己,我,不是一個孤零零的概念,而是由我們的過往與傳統塑造的。諸如地理,語言,人種,歷史,宗教信仰,文化等等。從前的宗教統治著我們幾乎所有的傳統,今天,這一切雜多的因素共同構建出一個我們每個人都耳熟能詳,但是卻無法給出清晰定義的概念:民族。正因為民族是構建出來的,我們也把民族稱作是一個想象的共同體。
現代性的國家建構:民族-國家的形成
毫無疑問,今天民族的概念起源于文藝復興后的歐洲,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文藝復興同時期的中國是一盤散沙,人與人彼此之間沒有認同感。我們都讀者四書五經,我們共同侍奉同一個天子,我們還說著同樣的語言,彼此間亦有認同感,只不過我們這種凝聚力并沒有形成現代意義上的國家。
民族概念在歐洲的蔓延是離不開語言民族主義的。在中世紀的歐洲,拉丁語是官方用語。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歐洲都是說拉丁語的,每一個地方都有著自己的方言,其中有一些地方的語言是拉丁語的變種,諸如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法國等國家,我們把這些語言稱作印歐語系,羅曼語族的語言,他們的相似程度在我看來就像粵語上海話普通話之間的區別,只不過粵語和上海話沒有自己的文字而已。還有的語言諸如英語德語荷蘭語以及北歐國家的語言,這些語言都屬于印歐語系,日耳曼語族。作為官方語言的拉丁語占據了強勢的地位,尤其是壟斷了圣經的語言。我們知道馬丁路德推行宗教改革,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之一便是將拉丁語的圣經翻譯成德語。馬丁路德的翻譯奠定了現代德語的基礎。
同一時期,還有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塞萬提斯的堂吉柯德也分別開創了現代英語和現代西班牙語。越來越多的知識分子開始了用自己的本土的語言寫作,給本土的語言賦予了生命力。與此同時,德國人古騰堡通過改良元朝時中國傳入的活字印刷術,發明出鉛字印刷術,大大的推動了出版業的發展。一時間越來越多的以本土語言著成的書籍面世,這便意味著越來越多的人可以不用學習拉丁語便可以讀書,接受教育,報紙也便在這以后正式進入了人們的生活。這對于培養認同感的價值是巨大的。
兩個英國人,雖然素不相識,但是同說著現代英語,讀著現代報紙,莎士比亞,關心著倫敦大大小小的事,信仰著英國的國教。這便足以推動這兩個人彼此的認同感以及對于英格蘭的認同感。因此,這些有著共同的傳統背景的人們,便把他們自己想象為同一個民族,這個民族便建立了自己的共同體。這,即是現代國家建立的基礎。1648年,這一年注定載入史冊,那便是威斯特伐利亞條約的簽訂,這個條約不僅結束了歐洲三十年的宗教戰爭,更是標志著主權國家概念的確立以及現代國際系統的開始。
回到我們早先提到的現代性的兩大特征,工具理性與個人主義,民族國家不僅是保護工具理性與個人主義不被削弱的產物,更是一個不斷將這兩者發揮到極致的一個場所,一個平臺。民族國家的強盛離不開經濟的發展,離不開機械化的大工業生產,更離不開資本主義的擴張與海外貿易。
早期的資本主義不僅是商人的個人行為,更是一種國家行為。國家立法為資本主義的擴張,為大資本家攫取巨額利潤提供正當性與合法性。我們所熟知的東印度公司便是在英女皇的保護下發展起來的。東印度公司可以自由組建海軍,以保護自己在海外的利益,同時任何的侵犯東印度公司利益的國家均被視為同英國皇室作對,英國可以派皇家海軍保護公司的貿易不受侵犯。這也是第一次鴉片戰爭發動的原因之一。
同時,個人主義的價值觀上升到國家層面,也將對世界格局帶來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影響。個人主義的價值觀要求擴張工具理性,以謀求個人利益的最大化。在資本主義的早期,個人利益最大化,實質上是指資本家的利益最大化,它與國家利益最大化是劃等號的。慢慢的,國家利益最大化便成了民族國家對外關系的根本訴求。
實現國家利益最大化是離不開工具理性的運用的,具體則體現在民族國家開始了精細化的社會分工,進行專業化的人才培養,對于國家長遠的發展進行科學地統籌規劃,確立了共同的發展方向。這樣一來,一個標準的現代國家便誕生了。由于利益最大化的原則,民族國家必然會在尚未形成民族國家的地區進行經濟掠奪,甚至不惜通過戰爭來保護自己的國家利益。于是,世界上所有的地區在19世紀到20世紀短短的一百多年中紛紛成立了現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這并不是心甘情愿的,而是出于落后就要挨打的心態。在所有的其他文明從古代社會走向現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的這個過程,我們把它統稱為現代化的過程。
現代性與我們的生活
在簡單敘述現代化是如何誕生的,現代性與古代性的區別,看上去這些歷史與思想離我們很遙遠,但是其實它與我們每個人的生活息息相關。回頭審視我們每個人的生活。我們一生中總會面臨著無數的選擇。我記得去美國留學以前,我咨詢了一家中介公司, 我問他們,去美國留學好還是去英國留學好?他給我列了一大堆數據,平均下來,美國留學,本科畢業, 月薪3000美元;英國留學,本科畢業,月薪2500英鎊。美國留學,留在美國的概率百分之30,英國留學,留在英國的概率百分之10。這位中介還有每一個專業畢業的平均薪資,三年后可以拿到的薪資,五年后可以晉升到管理層的比例。總之你想要有的數據,他都可以給你。
可是當我問他,我到底該去英國還是美國呀。他沉默了,猶豫了一會,說,具體去英國還是美國,得由你自己決定。他給我提供的所有的數據,所有的專業的分析,都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他們并不能幫我做出一個好的選擇,一個我滿意的選擇。如果我告訴他,我要讀金融,畢業后想要3000美金的薪水, 那么他一定可以給我一個最優化的方案。可是,如果我不告訴他我想要什么,他一點作用也沒有。
換句話說,在理性之外,還存在著價值的判斷,存在著一個有關終極關懷的問題。如果失去了一 個正確的價值判斷,如果我們并不懂得終極關懷的問題的重要性,一切的理性分析都是徒勞的。
在古代社會,無論是宗教、鬼神、老天爺,他們都提供了有關人生意義,終極關懷問題的解答。
在基督教的世界里,我們有一個美好的彼岸世界,叫作天堂,極樂世界,人生的意義即在于死后進入天堂。在古希臘的世界里,我們有著追求真理,追求純粹理念的動力,因為,這將使我們的靈魂永不熄滅。在中國古代的世界里,我們有著光宗耀祖,告老還鄉的美好抱負。
在今天這樣一個社會,宗教、神秘主義的力量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是在古代,宗教卻可以為我們提供人生意義問題的解答。我們今天依然需要意義,依然需要終極關懷。可是,這個理性的、解除魅惑、解除神秘的世界,它能告訴我們終極關懷是什么嗎?它不可以。
理性化的世界之所以不具備解決終極關懷的特性,還因為這種理性已經侵入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某種程度上,它扼殺了人們對于終極關懷的探索。我們都知道現代社會是一個講求精細化標準化,講求控制的社會,而這一切的最終目的則是謀求利益最大化。利益最大化以后,我們繼續擴大生產,我們進一步精細化標準化。這便成為了一個循環,任何市場經濟發達的國家都會面臨著這樣的問題。
換句話說,在我們今天生活領域,新產品的推出并不是依據我們是否需要,而是先研發新產品,再通過宣傳,廣告媒體的作用,讓我們覺得,噢,好像我們真的需要這么一個東西,實際上這種需要到底是一種真實的需要還是一種虛假的需要,我們的這種物質上的需求是真正屬于我們的需求,還是這個商品經濟的社會強加給我們的需求呢?
在許多時候,我們的需求,恰恰是被這個發達的工業社會給控制了的。我有朋友在騰訊公司工作, 她告訴我,騰訊的利潤中游戲占了很大的比例,在這其中,有許多的有心理學背景,神經科學背景的軟件工程師會專門把游戲設計得更好玩。更好玩具體的來說便是我們會上癮。這些具有心理學神經科學背景的的軟件工程師設計出來的游戲,很好的抓住了人性的弱點,讓許多人沉迷其中,無法自拔,我們玩游戲的需求,在許多時候,正是牢牢地被游戲公司控制住的。
又比如說大家一定都見過鉆石,我們覺得鉆石光彩奪目,絢麗逼人,它象征著浪漫與愛情,象征著長長久久,甜甜美美。可是我們是否知道,我們的這種美好的幻想其實也是被商業社會給塑造出來的。戴爾比斯公司一直壟斷了鉆石的開采,為了使鉆石的價格能夠飆升,他便在上個世紀提出了“鉆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的口號。鋪天蓋地的廣告宣傳加上鉆石閃亮的外形使得越來越多的人把鉆石與愛情畫上了等 號。而事實上,鉆石的生產開采成本遠遠低于高昂的市場價格。
琳瑯滿目的商品,絢麗的廣告牌,耀眼的霓虹燈,吸引眼球的文案。這些都讓我們迷失了自己的價值,我們要跟上時代,不愿意落伍,不愿意被時尚,被潮流拋棄。我們在潮流,在社會的浪潮里匆匆地趕路,社會驅使著我們走得快一點,我們便只能走的快一點,絲毫無暇顧及,我到底要什么,我的終極關懷到底是什么。
今天的這個世界、宗教、家國情懷、傳統文化、道德情操,這些從前可以給我們提供終極關懷的事物,在今天,全部都變成了私人領域的事物,也就是說當我們面臨著人生的選擇的時候,這些事情幾乎很難再左右我們的選擇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們個人的偏好,純粹個人的偏好。
這樣的特點在美國體現得更是明顯。美國的教育理念崇尚個性化的發展,我們一定要培養孩子們的個性,培養孩子們批判思考的能力,我們要強調求同存異,要包容,換句話說,今天的社會就是一個價值多元的社會。相信這些話如果大家對于美國有些了解的一定不會陌生。可是,價值多元的背后,是所有價值的集體萎靡,那些過去尖銳的宗教問題,民族問題,歷史問題,文化問題,在今天的美國大學校園里面是很少有人愿意觸碰的。我們常說的一個詞語,叫作政治正確。大家可能都有所耳聞,說的就是在黑人問題、同性戀問題、女權問題上,我們每個人都不能表達自己的觀點,在美國對于這些問題發表看法是需要格外小心的,稍不注意可能被學校開除甚至起訴。
在學校里面,大家都生活得很融洽,種族歧視的現象也幾乎不存在。黑人與白人一起打球,一起聽黑人音樂,一起復習準備考試,這都沒有問題,美國百年的種族問題好像被我們的包容與博愛給解決了。但這表面和諧的背后,是學生對于過去的歷史、傳統、思想的不屑一顧。黑人們對于過往的被奴役,被壓迫的歷史再也沒有絲毫的沉重感,他們覺得,時代變了,白人變好了,種族之間的隔閡真的越來越小了,在今天這個時代,我們再也不用思考這些沉重無聊的問題了。對于白人們來說,他們也并沒有刻意地去同化黑人,而是在這個商品經濟高度發達的社會我們每個人都喪失了思考問題的能力。
今天的黑人與白人可以穿著一樣的衣服,今天的富人與窮人可以用著一模一樣的手機,今天的老板與今天的雇員的孩子可能上的是同樣的學校。這個商品經濟高度發達的社會使每個人,每個群體,每個階級,在外表上,物質上,都變得越來越平等,可是我們的價值該置于何地它絲毫沒有關心過。所有的學生都把精力投入到了具體的學習、工作、生活中的音樂、體育、社會活動等事情上。因為申請學校的時候,每個學生到底是什么樣的人,他們真正關注的是什么,他們是怎么看待這個世界的,這些都不重要。大學成績,研究生考試成績,參加過什么樣級別的課外活動,發過多少篇學術論文,把這些數字一比較,我們的等級便被劃分了出來。
美國校園的這種風氣其實在中國的年輕人中也在蔓延。我們關注著同樣的明星,穿著打扮和審美越來越趨同,我們看著相同的綜藝,我們對于外表,對于物質的東西越來越在意。我們對于傳統不屑一顧,認為這些都是過時了的東西。我們都喜歡流行的,時尚的東西,我們要追求我們的個性,我們覺得這些東西很酷。可是,大家追求的東西,真的差不多。我們追求的東西變得太快了,我們的需求也在跟著時代的思潮不斷的變化。
平時的我們大都沉迷于感官的刺激,一種興奮新鮮感之中,在我們學習繁忙,工作壓力大的時候, 這些感官的刺激,新鮮感,便是我們每天學習下去的動力,也是我們每天為數不多的心靈上的慰藉。
發達的工業社會就像一張大網,把我們每一個人都網進去,我們的批判能力,反思能力也變得越來越弱,因為每個人都在這張大網里感受到了強烈的舒適感,但慢慢地,我們也被這張大網牢牢地控制著,無法自拔。
過去的搖滾歌手,正是出于對這種高度發達的工業化社會的不滿,于是他們嘶吼吶喊,渴望喚起人們內心中的狂野與批判;可是到了今天,這個發達的工業社會告訴這些搖滾歌手,你跟我作對,可以。我不僅不討厭你,我還給你出唱片,我給你開演唱會,我讓你們這些歌手發大財掙大錢。你們照樣寫你們的音樂,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一開始叛逆的搖滾歌手,雖然他們批判著同樣的社會,雖然他們唱著同樣的搖滾,可是這個時候他們自己本身也已然被包裝成發達工業社會的產物。
在宣傳下,他們有著大量的人云亦云的粉絲,他們自己擁有著最優渥的生活,他們每天都在唱著“我什么也不在乎”,然而他們已然深陷其中,無法自拔。這個時候,他們對這個社會的批判,還有多少價值, 多少意義呢?
這就是這個發達的工業社會的悖論性。它讓我們感覺我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我們自己做出來的, 我們并沒有被強迫,同時,也并沒有哪一個群體,哪一個組織,處心積慮的讓我們服從他們的統治,因為那些企業家,資本家,廣告宣傳的策劃人,他們自己也早已陷入這張發達的工業社會的大網,無法自拔。我們變得不愛反思,人人都很平庸,人人都差不多,人人聽著相同的流行音樂,看著相同的肥皂劇, 反對著相同的傳統,連反傳統,叛逆所喊的口號都是一樣的。
大歷史觀的培養與我們的生活態度
有一個哲學家說,如果我們前面有一個房間,進去以后,我們的大腦可以模擬我們的生活,待在這間房里可以保證我們這輩子沒有煩惱,沒有痛苦,永遠體會到這種感官的刺激,這種淺層的愉悅感與新鮮感。假如選擇進去以后我們再也不能夠走出來,那么我們真的愿意走進這間房嗎?
我相信這扇門會讓我們每個人感到恐懼,我們當然會說,我們不愿意。可是現代世界的很多人正是過著這樣的一種生活,并且還渾然不知,這正是現代世界的欺騙性與蒙蔽性。
那么,我們到底該如何分辨哪一種價值判斷是經得起時間與理性的檢驗的呢?到底我們的哪些思想與行為是完全被現代社會,工業社會綁架的呢?
我不能給出確切的答案,但是正如我開頭所講的那樣,只有我們先嘗試著去冷靜地思考我們這個時代的特點,現代社會的特點,我們才可以嘗試著去解答。這個問題并不是一個學術性的問題,而是一個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暢所欲言的問題。
首先,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基于我們每一天具體的生活,具體遇見的事情,嘗試著去提問題。好奇心在人的一生中是非常有意義的,因為好奇心是我們一切求知的開始。我在上高中的時候幾乎從來不舉手提問,回答問題,我總覺得這是小學生才做的事情,相信你們也深有同感。可是,如果我們對于萬事萬物失去了好奇,我們為何會想要求知呢?我們對于生活中許許多多沒有實際意義的問題的追問,正是我們認識我們所處的社會的開始
第二,當我們有了足夠多的問題,當我們的問題無法得到解答的時候,我們的第二步便是在歷史中尋找答案。毫無疑問,我們當今社會的方方面面都是被過去,被歷史所影響的。這種影響可能是直接的,也可能是間接的,我們可以從歷史中尋找到許多問題的答案。當越來越多的問題被解答,我們對于當今世界的認知便從一顆一顆的小珠子變成了一整串的項鏈。在大家閱讀學習歷史的時候,我想同大家分享一些我學習歷史的心得,便是構建一個宏大的歷史觀。今天我們的宏觀的思考能力已經越來越弱了,像我剛剛所提到的那樣,這正是這個世界個性化,理性化以后的副產品。通過學習歷史,建構一個宏大的歷史觀,恰恰可以彌補我們在宏觀思維上的不足。
第三,這一切首先要做的是建立一條歷史的時間軸,可能這是一件比較難的事情,因為一開始我們掌握的都是一些零散的知識點,我們的確需要一些記憶與背誦。可是我們慢慢的會發現,自己對于世界的發展的脈絡,一條粗略的線索正在慢慢的成型。我們把可以把這條粗略的線索視作是骨架,把我們過去現在將來要學到的知識填充進去,慢慢地我們的歷史知識將會形成體系。
我們的知識體系的構建是不能完全依賴于教科書的,否則我們讀到的歷史將只會是干巴巴的歷史, 沒有血沒有肉的歷史。它將變成一個索然無味的學科。當我們對于歷史的理解越來越深入以后,我們需要把我們思考的重心放在“思想”這個關鍵詞上。每一個學科都有它的思想,無論是政治還是哲學,抑或是數學和經濟。今天我們人為建構的所有的學科, 背后都是思想的力量,都是思想在支撐著一個學科的生命力,只不過我們時常忽略了思想本身的價值。
當我們理解思想,認識思想的時候,我們不能把思想簡單的理解為事實的陳述,諸如王夫之的思想具有樸素唯物主義主義的色彩,顧炎武的思想是經世致用的,我們更應該思考古人的思想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價值判斷在支撐著他們的思想。這個價值判斷,便是古人對于那些本源性的問題的答案。
歷史的價值,人文的價值,與我們的生活,與最本源的問題都是緊密相連的,如果我們忽略了這些價值,那么所有的文學歷史哲學這些學科便真的成了無用的學科。
這個時候,我們回過頭來再重新審視我們所處的世界,許多事情的面貌會變的清晰起來,我們對于身邊的許多事情會有自己的態度,我們逐漸可以區分什么是實然,也就是實際存在的;什么是應然,也就是我們認為對的,認為好的,即我們自己的態度。
我們會發現我們對于這些牽涉到終極關懷的問題依然沒有答案,但是我們對于我們不想要什么,答案不是什么,會變得異常的清晰。最后,我希望大家能夠時刻秉持著這樣一個觀點,那便是存在未必合理,越是流行的,越是人們所追崇的東西,我們越應該反思,越應該警惕。我們每個個體的獨特性是最珍貴的。
本文是作者有關軸心文明和現代性的演講稿,有修訂。配圖源于網絡,如有侵權請聯系后臺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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